這是張雁林革命生涯裡第一回逃亡,其危險程度與後來的冒險雖天淵之別,卻印象深刻。那天黎明時分天色還只是麻麻亮,他拎著一隻跟著他多年的舊皮箱從碧玉巷出來,發現等在街頭準備護送他離開的人竟然是蘇秀容。她煢煢孑立地站在那裡,灰撲撲的天空,灰撲撲的長街,天地間彷彿只有她一個人。時間在這頃刻似突地停頓了,他就站在與她相距七八步的地方一時竟挪不開腳步。她也不似平時那樣以一個學生的姿態對他鞠躬微笑,而是直視著他好象在等著他走過去。張雁林最後也走了過去,她一待他走到身邊便伸臂出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兩人接觸的這一剎那張雁林感覺那灰撲撲的天空一下子撲面而來,長街反倒退遠,腳下的青石板道路變成了棉花,他就這麼飄飄忽忽地朝城門走去。他們來到城門正好遇到一群跑單幫的生意人出城,張雁林這才注意到他們的服色竟與這些人混沌一片,心裡不由歎服蘇德信的細心與周密。出了城,天色亮些了,周遭景緻總算有了些顏色,不過這一切在張雁林眼裡仍然單調得彷彿一碗沒有放鹽的芋頭糊糊。,他不知是下雨前的天色本就是這樣沉悶,還是因為他沉悶的心情影響了天色。這時候蘇秀容的手臂再沒挽著他了,出了城門之後她就鬆開了他,與他保持著一定距離來到碼頭。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五章(6)
這裡是統艙。這世界就這樣,連一隻船也分三六九等,統艙是下等艙,設在船的最下層,票簽上沒座位,旅客們亂糟糟地混坐在一起。蘇德信為張雁林買這艙位的票,不因經濟而是安全,統艙那混亂的環境和雜燴的旅客本身就是個不錯的掩護。但今天不知為何,張雁林順利出城再順利登船來到統艙找到位子坐下來的時候,他心裡還是沒有任何安定的感覺,他的心比任何時候都亂。
“查票!”外面也很混亂,有人在高叫。
“進鐵柵的時候不是查過嗎?這又要查?……”旅客們在嘟嚷著表示不滿。
不滿歸不滿,還是得老實接受檢查。因為今天來“查票”的不是船政而是巡捕。突如其來的巡捕列隊封鎖了統艙的各個出口,其中派出幾人進入艙裡逐一檢查。當他們檢查到張雁林,八隻眼睛一齊投射在他臉上,其中一人衝他微笑著:“張先生,跟我走吧。”
“二哥,不過就是弄個人出來……”衛楚楚很著急,急得團團轉。“你不是上禮拜還和洛森巡長打牌來著……你能幫忙的。”
“是呀楚恆,”俞志銘也道,“張先生是我的同學,也是楚楚的朋友……”
“哼。”衛楚恆可沒興趣跟他們糾纏。這張先生何許人也,他心知肚明。所以他連一個字也懶得多說就一把抓起外套走了出去,把衛楚楚和俞志銘扔在客廳面面相覷。
方於才也在開會,商量救人的方案。
“要不,咱們還是去巡捕房門前鬧騰吧,”方於才大概又想故伎重施,“上回鬧騰了,他們不就把人放了?”
“上回抓的是南京市民,讓沾親帶故的人去門前抗議,警察不能說什麼。”蘇德信反對,“張雁林在南京沒有親戚,如果我們組織人員去,不但救不了人,還可能暴露自己。”
“我贊成蘇德信同志的意見。”沈雨棠道,“還是另想辦法吧。”
“要不,以合法的方式,找律師?”蘇德通道。
“我去找。”俞志銘剛剛跨進碧玉巷大門,就聽見這句話,趕緊插嘴,“我知道有個留美回來的律師——”
“你們想跟軍閥政府和英國侵略者打官司?”沈雨棠冷笑。
“是的。”蘇德通道,“不管英國人的法庭有多麼不公正,總算也是個法庭,就算不能打贏官司,我們也可以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幹什麼?”
“國民革命軍已經佔領上海,以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