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硬木所制,兩頭有包鐵和皮革,通體漆黑,卻不失光澤,看上去雖不花哨,也絕不寒酸。
若說望春山內斂如草廬中的君子,這把刀是便華美如馬背上的王侯,它從頭到腳無懈可擊,便是將它扔在刀山裡,也能叫人一眼看見,自長柄至微微回扣的刀尖,無不帶著出類拔萃的孤高無朋,看得久了,竟叫人心生敬畏,不忍拉開。
長刀的分量卻是十分趁手的,周翡小心地拉開刀鞘,只聽一聲輕響,那刀身與鞘彼此錯開的聲音竟然十分清越,露出鋼口極講究的刀鋒,與底部的銘文——
「碎遮」。
「我叫人找過不少上古名刀,合適你的卻少有,好些已經中看不中用,儲存完好的大多資質平庸,不平庸的又往往帶著點不祥的傳說,」周以棠說道,「直到去年見了這一把——這把碎遮並非出身名家之手,因為它的鍛造者只留下了這麼一把刀。」
「這位前輩名叫呂潤,是前朝一位大大出名的人物,平生有三絕,文辭、武功、醫理,凡人一輩子學不盡的,他樣樣精通,二十出頭便於天子堂前高中榜眼,一身功夫更是驚艷江湖,還是當年大藥谷內定的繼掌門。」周以棠緩緩說道,「然而當時朝中昏君佞臣林立,烏煙瘴氣,南北異族頻頻覬覦中原,災荒連年,民不聊生,這位前輩便立下重誓,要救萬民於水火,拒了翰林,只背一個藥匣行走世間,屢次隨軍而行,深入疫區,殫精竭慮,救過無數性命,與當年股肱大將趙毅將軍是莫逆之交。」
周翡向來不學無術,但「趙毅」其人她是知道的,此人具體有何建樹她倒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是一位前朝的大英雄,後來為昏君自毀長城所害,民間多有惋惜,便給那位大英雄編排了許多神話傳說,好似關二爺一樣塑泥身神像供奉。
當然,趙毅將軍死後,其子侄自立為王,最終逼迫皇帝禪讓皇位,從此改朝換代的故事,大家便不怎麼掛在嘴邊說了。
「後來昏君因罹患頭風之症,將呂潤喚入宮中治病,而就在他身在皇城時,趙將軍被奸臣誘殺於西南蠻荒之地。呂前輩知道以後悲憤不已,本想仗劍入宮,殺了一干禍國殃民的肉食者,不料接到趙毅將軍遺書,囑咐他以萬千黎民為眾,不可置大局於不顧,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令萬千無辜陷入戰亂,還將自己家眷託付於他手。呂前輩只好放下世外中人的架子,為趙家奔走,與昏君虛以委蛇,保下趙氏一門性命,而後心神俱疲,遁入大藥谷,再不問世事。誰知八年後,南蠻再入中原,前朝皇帝不得已再次啟用趙家軍,當年呂前輩費盡心機保下的趙氏兄弟拿回兵權,卻是劍指帝都——」
周翡睜大了眼睛。
這些歷史典故,從前周以棠是跟她講過的,然而周翡小時候全當故事,過耳就忘,如今聽他不厭其煩地再次提起,隱約有些印象之餘,突然便品得了其中三味,不由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國姓便改成了『趙』,大昭初年戰火不斷,四方動。□□屢次前往大藥谷請呂潤出山,卻見他不知怎麼性情大變,沉迷求仙問道,整日與硃砂藥鼎為伴,煉些個無事生非的丹藥,行事多有顛倒荒謬之舉,只得悻悻離去,御賜大藥谷以匾額,又封呂潤為國師——不過他沒領過旨。」
周翡隱約覺得這故事好似在哪聽過。
「呂潤天縱奇才,精通雜學,至今東海一系的鑄劍大師都收錄過他編纂的鑄造雜記,終年五十掛零,據說死於丹藥中毒,終其一生,沒能得見四海清平,死後大藥谷徒子徒孫整理其遺物,見他留下的多是害人不淺的丹方□□,只好挨個毀去,唯此一物……」周以棠的目光落在那把靜默的長刀上,「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鑄的,當時刀鞘上已經塵埃編生,不知棄置多久,刀光卻好似寒霜,叫人見而生寒。」
周翡低頭看著那刀上銘刻的「碎遮」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