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好奇地問:“外婆,我們為什麼不乘飛機,要坐這個慢吞吞的火車呢?”
“你來看這張浙江省的地圖,外婆比你現在大幾歲的時候,揹著揹包,從北邊杭州一步一步走到南面的永樂市,又從永樂市走到浙江的北面,這條鐵路兩邊的城市和村莊,都留下過外婆年輕時的腳印,我想坐在火車上,再看一看這些地方,回味一下當年的情景。”
“媽咪,其實你要喜歡,完全可以包一輛小汽車,我們走走停停,讓你品味更多的東西。”艾米憐惜地說。
“那倒不必了,過了半個世紀,這些地方已經面目全非,浮光掠影就知足了,我更懷念的是我那些日日夜夜生死與共的戰友。我們從紹興下車,我想看看我們過去一起在朝鮮的女班長田田,和我們文工隊的隊長謝可。他倆離開部隊一直在紹興,我們已經幾十年沒見面了。”
幾十年沒見是不假,但心底裡還是在企盼,謝可在朝鮮曾經是文工團長,是柳耕耘最後的領導,他會不會知道一點柳耕耘的線索呢。
紹興,解放初曾是第三野戰軍的醫院所在地,他們軍文工團曾去“越王殿”慰問過,據說“越王殿”就是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的地方,所以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可是到了紹興,這裡已經完全不是思秋記憶中的紹興了。
從異鄉回到祖國舊地重遊的人,都有一個矛盾的心態:很驚喜這些城鎮鄉村現代化的建設,這是中國經濟迅猛發展的象徵;可又很留戀舊有的風貌,那是中國文化的風貌,有他們年輕歲月的記憶,是遊子在海外夢所寄託的地方。全世界現代化城市大都有雷同之處,高大的建築,繁華的街市,閃亮的霓虹燈,過去紹興這麼一個又幽靜,又溫馨的小縣城,現已成為很俏麗的都市了。思秋更喜歡過去那個古色古香的江南小城,坐上烏篷船,在小橋流水中穿梭,岸上白牆黑瓦的平房,映襯著遠近的山光水色,微風斜雨飄落在石板小路上,行人撐一把油紙傘,踩著鷓鴣聲……詩情畫意的紹興啊,再也沒有了蹤影。
找到田田家的門牌,是一個大院落,全是紅磚砌的四層樓群,還和思秋二十幾年前離開國內時那種粗糙的房子差不多,只是已經非常的破舊,樓道上堆滿了雜物,除了陽臺上曬的色彩鮮豔的衣物不同,家家戶戶很難區分。
思秋是遠遠聽到笛子聲,才循聲找到那個七棟五樓五○三,房間的傢俱都是很陳舊的深咖啡色,桌子櫃子到處堆放著報紙雜誌,沙發上蓋了兩層舊被單,除了一個很大的彩色電視機和一個電冰箱,其他看不出與七十年代的工薪階層有多少變化。
田田慌亂地甩掉圍裙,抱著思秋又跳又笑,又是眼淚婆娑,艾米從來沒有看見母親這樣激動過,這讓艾米發現了母親年輕時的熱情,年輕時的活潑。
思秋與田田拉著手坐在沙發上。田田滿頭的銀髮,顯得更加的溫柔慈祥;而謝可隊長脫掉了軍裝,變成一個很不起眼的普通老頭。
謝可老隊長說:“思秋,難得難得,在這裡多住些日子。你怎麼一去美國就把我們忘了。”
“怎麼會呢。當時還是‘文化大革命’時期,我跟一個美國鬼子結婚,鬧得沸沸揚揚,被大家看成不可救藥。”
“你那時算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壺壺都開了,隨你提,嫁給美國人多的去了。”
田田關心地:“你在那邊生活還習慣吧?”
“‘文革’在中國是極左,只講革命不能講錢;到了美國完完全全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什麼都不顧,只管拼命賺錢、買車、買房子、養孩子、過好日子。但我們在國外享受了錦衣玉食,並不覺得快活,那是一種無根的生活,沒有理想,也沒有激情。說好聽是過日子,說不好聽,變成了行屍走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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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戰地浪漫 第三部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