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只有兩堆骨殖。一大一小。恆星之光照在骨殖上,一點金屬的光芒耀進了老蠻蠻的眼睛裡。那是一個環形金屬,依舊散發著不朽的光芒,只是被齧咬微微變形。老蠻蠻沒有哭泣。如果你還能哭個不停,只是因為你還不瞭解這個世界的殘酷。老蠻蠻彎下腰,撿起了那枚環形金屬,就像撿起了一個已然失落的世界。老蠻蠻不堪重負地跌坐在地,呵呵笑著,用手擦著環形金屬上的血跡。不停地擦,可血跡怎麼擦也擦不乾淨。因為老蠻蠻的手已經被環形金屬磨破,深可見骨。
老蠻蠻固執地擦著,或許他只是想擦掉已經食言的承諾。對食言於我的許諾無限忠誠/注1,怎麼銘刻許諾,就怎麼擦掉許諾。別無它途。
環形金屬內圈的凹痕,引起了老蠻蠻的注意,那不是他許下的許諾,他的情緒、他的靈魂、他的潛意識尖聲狂叫,拒絕負擔任何不屬於他的任何許諾。老蠻蠻將環形金屬湊到眼前,一行小字扎進他的眼睛:毀滅僅代表我們本已擁有,而毀滅不掉的正是需要我們更加珍視/注2。暮色將至,愛人晚安。
“毀滅僅代表我們本已擁有,而毀滅不掉的正是需要我們更加珍視。暮色將至,愛人晚安。暮色將至,愛人晚安。暮色將至,愛人晚安……”老蠻蠻機械地重複唸叨著環形金屬內上銘刻的最後八個字,一點點光在他的眼底產生,並且一點點擴大,直到佔據他的雙眼。暮色將至,愛人晚安——這是烏拉對老蠻蠻永無止境的救贖之語。
毀滅不掉的?除了自己,還剩下什麼?還剩下什麼?
“烏拉!”隨著老蠻蠻聲嘶力竭的大喊。林間的風又開始流動,妻子精心種植的菜蔬又開始搖曳,那片怒放的烏拉花又開始歡笑唱歌,恆星之光又開始散發熱量,眼睛裡又開始有色彩,蝴蝶又開始翩翩起舞,整個世界又活了過來。
或許老蠻蠻只是想尋找還有什麼沒有被毀滅。
老蠻蠻站了起來,走到家門口,敲了敲門,又自己推開了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就像往常妻子開門迎接他回家一樣。老蠻蠻自然而然地走進家,隨手關上了門,脫下被血浸透的外衣託在空中又任它掉落地上,因為——已經沒有了那雙接衣服的溫熱的手。
一切井井有條,老蠻蠻走進起居室,突然一個永久全息出現在起居室中央。他的烏拉習慣性地扶著額頭,表示正在頭疼,他的小烏睿咯吱著一個他沒有見過的小女孩,小女孩竭力扭動著身體躲避他的小烏睿騷擾,用盡全力大喊著:“爸爸!帶我們去看大海。”。
這是一個禮物,小女兒烏雅送給爸爸的見面之禮,老蠻蠻的身體氣息就是激發禮物的秘鑰。全息中的小烏雅,紅撲撲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散發著聰明伶俐的神色。烏黑的頭髮下,兩條彎彎的眉毛,像那月牙兒。她那一排雪白的牙齒當中,缺了顆門牙,一笑起來,就成了個豁牙巴,十分逗人喜歡。
這是一個驚喜,只是製造驚喜的人和接受驚喜的人已經陰陽殊途天人永隔。
一道光芒閃過老蠻蠻暗黑的心間,毀滅不掉的?除了自己,一定還剩下毀滅不掉的。是這個喊自己爸爸從未謀面的女兒?還是他的小烏睿?不管是誰,或許還需要自己的守護。或許。
“暮色將至,愛人晚安。對不起,烏拉!我還不能來陪你,還不能來帶你去看很遙遠很遙遠很要好的大海。我們的孩子或許需要我的守護,請原諒我的食言。我無法安息,皆因你無法安息。”老蠻蠻跪倒在地,不停地吻著被齧咬而變形的戒指,終於嚎啕大哭。有時候哭泣代表著生,靜默代表著死。而老蠻蠻卻已經無所謂生死,他只是一個未亡人,以死為生,以生為死,穿行在生死之間。直到寂滅。永遠無法安息。
熊熊的火光照亮老蠻蠻堅定的背影,熊熊的火光中有他留在門廳地上的外衣,還有丟在外衣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