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千千拉了一下尉凌雲,將右側地面上的那幅圖指給他看,他片刻後恍然,原是他們曾經拼繪而出來的。只是畫出來和原物終究略有出入,因此一時沒瞧出來。他一邊隨秦少陵踏入右面那岔道,一面想起方才引起自己注意的那個飛天畫象,原來注意到它並不僅僅因為和聶千千頗似,更因為就在不久前,他還親手繪下過這飛天的手臂與琵琶。他不由暗罵自己繪畫技藝實在太差。
如是走了一程,道路盡是這黑白晶石鋪就,連壁上也全是非黑即白的大方晶石,上面雕縷出愈來愈繁複的圖畫,已不盡是佛經故事,更有許許多多說不上名目的上古神祗。雕象愈來愈逼真,那些眼眸似乎都緊緊盯在他們身上,目中有著洞悉人事的冷漠或睿智。
此時他們有意去尋,便很容易將標誌的圖象找出來。不過,幾番比較過後,尉凌雲不得不暗自承認,所有圖象中,數他畫得最走樣,而李德獎的最鮮活動人,幾與此間壁中一般無二。
也不知走了多久,卻一直沒有能追上前面的李德獎。這地下迷宮應該極深了,空氣卻很流暢,光色又極柔和,讓人幾乎會忘掉此際是賓士在大漠之下,而會以為正遨翔在九天之上。
他側眼看身畔之人,每個人面孔上都籠著層瑩潔的色澤,似乎一進此處,每個人內心的汙濁都被滌盪得乾乾淨淨。腦子裡變得恍惚起來,不記得走了多久,也不記得走了多遠,不知何時開始,長廊不再分岔,變得筆直,似乎永無窮盡。
當長廊終盡時,尉凌雲覺得似乎是一頭撲入了朝陽照耀下的洋麵中。橙黃的光芒從頭上罩下來,抬頭望時,渾不解從何處而來。那光線清澄明晰,卻似乎自有種強大的的力量,將他託得飄飛起來。他本握著聶千千的手,然而此時似乎有股無形的漩渦在他們當中,他們挫不及防,十指一鬆,竟然分開。他看到聶千千詫異的面孔,還有身軀極力扭曲著,卻不能向他更進一步,反而漸漸漂得遠了。他拼划動著,卻也抵不過那股潛流之力,身不由己地遠遠漂開。他霍然回首,笑天秦少陵和衛楓也都不知去向,所目盡是金碧輝煌的光澤。
“你為何而來?”
一個深沉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尉凌雲眼前的金輝漸漸凝結,浮現出一個人影,卻是搖曳迷離,彷彿自已化作一尾錦鯉,在水面之下昂首,看水上俯身觀賞之人。
“我為取《炎黃錄》而來!”他聽到自己在說,不,是自己的靈識自然而然地吐露,全然沒有一絲一毫掙扎。
那人彷彿已瞬間攫取了他全部的記憶,發出略為失望的嘆息。“《炎黃錄》窮盡世間大智大慧,大德大義,非聖王明君在朝,豪傑義士在野,否則絕不出世,我看你所思所想,不過情孽糾纏,象你這樣的,為何要來取這《炎黃錄》呢?”
“這可奇怪了,若是已經有了聖王明君豪傑義士,還要《炎黃錄》作什麼呢?”尉凌雲反問道:“我有困惑不得解脫,才來求解脫之道,《炎黃錄》若不能解世間萬人心頭困惑,又有什麼用處呢?”
那人似乎在大笑,道:“大道無形,各有解脫之道耳。這樣吧,我來問問你,你一生之中,有何事最為困惑?”
尉凌雲不敢思索地道:“我幼時最為困惑自己不能流淚……”
“那你現在覺得有什麼苦難值得一哭麼?”
尉凌雲驟然茫然起來,聶千千從自己身邊帶走的剎那,本是滿懷悲憤的吧,然而她現在卻還是回到自己身邊了。雖說他命不久矣,終於分別那日,痛苦的也是聶千千,而不是他。而家國江山,於他本就飄渺,江湖霸業,從不在他求索中,難道他降生於人世間,終於無淚而絕?
他卻不肯這麼回答,反而道:“男兒流血不流淚,可以痛恨,不應悲切。”
那人似乎頗為同情地道:“那你一生之中,有痛恨過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