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放著一罈喝了一半的陳年竹葉青,望著星空的眼睛看似明亮,然而從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後透上面頰的那兩坨紅暈,卻洩漏了他早已半醉的事實。
小七也不曉得今天怎麼就喝多了。
或許是這陣子追幾味珍貴藥材追得太累,或許是身邊沒人只有酒陪,或許夜色太深、太好,這才讓他大口大口地喝,喝得眼前星星和月亮都轉成銀光閃爍的小花朵。
打了個酒嗝,僅剩一絲清明的腦袋慢慢地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
前些日子二師兄捎信說他該回神仙谷了,順便把收集來的藥材送回去;四師姐要他立刻回浮華宮把之前沒幹的雜活全都做完,另外還有一座青樓等著他打理;半年多前改邪歸了正的烏衣教眾仍希望他能找回如今生死未卜的前教主蘭罄,好叫烏衣教風光再起。
他啊,從前名字裡有個月字,是個安分守己的小叫花子,後來被帶回皇宮裡,因為在宮中與現下師門這大師兄有段淵源,於是那年和當了前皇帝禁臠的師兄一起給師父救了,帶回神仙谷。
望忘卻前塵,後來師父給他取了個名子叫做百里七,他還由師傅那處學得了一手瞞天過海的易容功夫,這幾年一直在江湖上跌蕩。
想當初因為不願和同從宮裡出來的大師兄在谷裡尷尬相對,於是早早離開神仙谷。
誰知因為眼睛沒睜大,不小心作掉了同門四師姐家無惡不作的副手林央,便被四師姐逼上梁山,易容成林央端著他的名字,在浮華宮當起副宮主來。
然說得好聽是副宮主,其實不過是個打雜的。上山下海,收帳打架,只要四師姐一句話,他什麼都得幹。
跟著沒多久他又發現曾經收養自己的乾爹蘇解容,原來竟是傳聞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麾下護法。乾爹臨死之前要他繼承他的遺志,只要魔教有難便得全力護教,乾爹這般相求,他當然不會有第二句話,便應了下來,易容成乾爹的模樣混進烏衣教。
原本以為事情不會太難,一個魔教罷了,他四師姐都不怕的,哪還怕魔教中人。
誰知,這魔教中最最妖孽的魔教教主,竟就是在他之後出了師門的大師兄蘭罄。
他就是為了躲這人才出來的,沒料又這樣遇上。
老人家說,這叫做有緣;他百里七說,這分明是孽緣!
怕被蘭罄發現自己其實是頂著乾爹的臉的百里七,他在魔教幹了幾年後找到機會,便立即辭了右護法之位,離開烏衣教到別處消逍遙去。
只是,許下的諾言始終無法改變。
後來八大派圍攻魔教,火燒魔教總壇燕蕩山,大師兄在大火中失了蹤影。
在魔教教眾希冀眼神與師父和其他師兄弟的殷殷期盼之下,他只得負起尋找大師兄的責任。
就算再不想見,也還是得努力尋找這個人。
其實,小七真的覺得自己為人挺是安分守己,雖然這輩子都在江湖上晃盪,但出門能不多事便不多事,眼睛能不亂瞟就不亂瞟,可偏偏麻煩都會上門找他。
「……睡覺睡覺!」小七在屋頂上翻了個身,背脊屁股向上,臉向下。
酒意上來,他也不想去想那些了。
反正每天太陽都會升起來,該煩惱的事明日再去煩惱便成。他都幾日沒閤眼了,現下最重要的便是睡他個飽,什麼都別去理會。
夏夜清風伴明月,微涼安穩正好眠。
然就當小七呼吸慢慢平遠深長,嘴角自然而然勾起笑意,意識漸漸朦朧快要睡去之際,客棧裡頭突然傳來店小二的大叫。
「啊啊啊啊啊——死人啦——殺人啦——死人啦——」
這聲悽慘無比的慘叫,把已經一腳踏入夢中的小七嚇得從屋頂上彈起來,差點沒往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