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到了清理隨葬品階段,考古隊長又被“徹底的革命派”打倒,下放到農村改造,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由此導致上千件出土文物失去保護,大批絲綢、刺繡、木器黴爛。
而最荒謬也是最令人痛心的,是萬曆皇帝的棺槨被一位愚蠢的芝麻綠豆大的——辦公室主任之類——當權派以影響上級檢查衛生,有礙觀瞻為名,扔進了山溝裡,就此再也沒能找回來。而帝后的屍骨則在“文革”中毀於紅衛兵的一場大火,於是明史中有關萬曆皇帝的許多謎團,再也無法解開。
講到定陵,李老先生十分激憤。夏明若溜進門,站在他身後,輕拍他的背為其順氣。
“條件不成熟!”老頭兒痛心疾首。
就算政治條件成熟了,考古工作者的知識技能儲備呢?文物保護條件怎樣?修復水平又怎樣?
“學界一直在反思,這些皇陵、後陵、太子墓、諸侯墓,別說現在不能動,三十年後也不一定能動。你知道考古發掘為什麼有時是跟著盜墓賊跑,盜一個發掘一個,有時被盜了還不能發掘?就是因為教訓太慘痛!一旦挖了便連載體都永遠地失去了!”
老先生說:“有些人心心念念想立功,卻不知道很可能在對子孫犯罪!”
“我知道,我知道。”夏明若說。
“你說說看這種人我打他算不算客氣的?”老頭兒吼,“我恨不得打他全家!”
“我們理解,”小史說,“您小聲點兒,公安要來了。”
“不行!”老頭兒站起來往外跑,“我得再去打他一頓!”
小史說:“哎哎!您老等等!”
夏明若擺手,意思是沒事,一會兒就被攔回來了。穿一件破背心前袒胸後露背的,人家只當是他老流氓。
等到夏明若回到家,見了自己老爹,他爹還說呢:“你們教授和歷史所門衛打架,以一當十,好生勇猛。”
夏明若特別驕傲地說:“那是當然。”
夏家爹爹雖然是個騙子但長得不像騙子,一口江南標準普通話,四十歲了還膚色白皙、眉清目秀。只是最近聽說他與某苦於破案率的小片兒警狼狽為奸,一到天黑便出去設套抓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父子倆好久沒見,一見便膩歪歪作肉麻當有趣狀,過會兒夏明若說:“熱,我去買根冰棒兒。”
夏爹爹說:“早去早回啊,老黃、耗子(注:一隻狗)它們還都要喂,我晚上還得去熱心於公益呢。”
夏明若回答一聲“曉得咧”便跑到院子外頭去了。
這根冰棒兒買了六小時。
夏明若叼著冰棒兒上公園看人家老頭兒下棋,回家路上又遇見幾個剛下班的青工,那幫狐朋狗友呼啦圍上來說:“別信!大學生了吧?難得一見。快快快,喝一盅去!”
夏別信接過遞來的劣質煙,趿拉著拖鞋,跨坐在青工的腳踏車後座上,招搖過市,自認有種不入俗流的優越感。他樂滋滋地跟著下館子,幾杯酒一灌就不太認得人了,到了九、十點搖搖擺擺進家門,劈頭就捱了他媽媽一悶棍。
夏明若抱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哎喲慘叫。
他媽說:“看你長得瘦猴似的,沒想到頭挺硬,這樣打還不死!”
夏明若爬起來拼命跑:“爹!爹!救命啊爹!”
他媽氣勢洶洶跟在他後面追:“你爸上夜班去了,看誰來救你!”
夏明若慌不擇路,一溜亂竄,結果被堵在了廚房,只好圍著煤爐跑:“媽!媽!媽饒命啊!”
他媽說:“饒命?呸!老孃今天不打死你才怪!”
夏明若號啕大哭,抱頭蹲下:“媽啊——您可是我的親媽哎!當年您生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楚海洋正好洗完澡出來,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