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沒等他反應過來,我早已跑上了大街。我這次完全是想完成一個男子漢形像的塑造,也是一次精神獨立的公開宣言。我覺得父親那些陳詞濫調早就聽夠了。他那些不合時宜的觀念應該被衝個落花流水。激情讓我充滿了勇氣和智慧。在大街上亂走時,我設計了許多報復父親的方案。想得最多的是讓自己消失,其中消失的方式中還包括死或裝死。想著父親知道我“死”後的無比震駭,就竊笑,就享受著報復的*。大膽的造反卻以平淡收場。是母親居間調停將此事擺平。從此,我與父親的關係達到了一種新的平衡——我變得比以前更加規矩,畫畫也更加勤奮;父親則對我大加放縱,以致後來我在許多重大事情都自作主張,包括對美術的背叛。我的這種作派讓妹妹加以仿效,唯有弟弟仍然是父親面前的應聲蟲。
泊了車,我要了一杯茶,在虛擬的家門口坐著。母親是因為糖尿病去世的,那病在那時被人稱為“富貴病”,而它偏偏來到我們這種貧寒之家。弟弟也早已夭折,年紀輕輕也“富貴”了一回。妹妹與銀行的同事正在麻將桌上。父親不知去向,電話沒人接。現在,只有讓這棵老槐樹陪陪我。這裡原來有一條河,從涪江引入的城中之河。這槐樹原來就長在河邊。春末夏初,槐花開滿枝頭,一切都籠罩在它的清香中。這是一個季節的氣味,也是家的氣味。我坐的地方應是我家的窗外。在這裡原來可以看見南北河上各有一座石橋。每到夏天,河裡荷葉田田,一片蛙聲。孫竹籬曾是我家鄰居,他以荷為代表作,或許與此有關。現在河被填平了,水面被地面磚取代,小船被汽車取代,荷葉被麻將桌取代。這棵老槐樹原來還有許多夥伴,其中一棵長在文化館大院內,後來被風齊齊吹折。折斷的地方我曾掏出好多顆子彈頭。*亂世,造反派喜歡在這裡朝樹幹開槍取樂。他們等於是在上面打了齒孔,讓風撕了一回郵票。
好不容易問到了文化館。原來的文化館已片瓦不留,新館被挪到了廣場邊的一個角落。那些報欄、展覽館、圖書室和畫室,已像水份一樣從那座小樓裡被擠掉。還有一個叫“紅房子”的歌舞廳,大搖大擺地趴在它的身上。我聽到了文化館在重壓之下的喘息之聲。
河的秘密
拍打思鄉之夢的常常有一條河。我夢中之河是涪江,位於城東。這是兩灘之間形成的廣闊水面,故鄉稱之為沱。兒時這裡檣桅如林,太和鎮幾乎有一半人家與河上營生相關。中學時我的寫生活動也主要在這裡,因為它處處可以入畫。那些船,那些蘆叢,那些樹林,那些水鳥,還有水中那些重疊繁複的倒影。夏天,我還天天在這裡游泳。起初父母都是嚴禁游泳的。回家稍晚,父親就要盤問,開始我撒謊,但父親有他的偵查手段:用指甲在身上劃。如面板上划起有白印,就再也無法抵賴。好漢不吃眼前虧,認錯、低頭。如桀驁不馴,就可能捱打。後來我們都有了反偵察手段:游泳後再去蹦躂一陣,打球,瘋。臭汗一出,面板不再緊繃,偵察手段失效。有一次再以此去對付時,父親嘿嘿一笑,說,我專門到河邊了,看你娃兒還遊得可以,放你一馬,但每天必須準時回來!
小城正在失去記憶(8)
從此,我與幾個同學經常在一起,充分享受著自由。藏趙二娃的褲子,害得他像夾尾巴狗一樣躲在樹林裡不敢回家。在貨船上學跳水,不是腦殼插進淤泥就是碰到石頭。坐在木排上,想潘冬子小小竹排江中游的神氣。趙二娃他爸是放木排的,我們好羨慕。
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