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敏銳地嗅到了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知道是陳輕絮來了,微微偏了一下頭,避開送到嘴邊的藥碗,吃力地睜開眼。
陳輕絮知道他在憂心什麼,忙一個字是一個字地在他掌心寫道:&ldo;雁王已經回京了,他不知道。&rdo;
顧昀蒼白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勉強將藥喝下去,精神又渙散開了。
顧昀震傷了肺腑,加上舊傷復發,反反覆覆地燒了一宿,&ldo;死不瞑目&rdo;四個字磐石一般地撐著他,第二天便讓人嘆為觀止地爬了起來,湯藥如水似的灌下去,緊著便把手下將軍全都叫來,聽了一遍戰報。
等這邊散會,陳輕絮將一碗藥端到他面前,顧昀接過來一飲而盡,不知這回是撞傷了腦袋還是巨響傷了耳朵,他本來就靠藥物維繫的耳畔一直嗡嗡的。
放下空碗,顧昀第一句話便問道:&ldo;雁王幾時走的?&rdo;
陳輕絮惜字如金道:&ldo;初三一早。&rdo;
顧昀鬆了口氣‐‐西域一線盡在他掌控中,只要長庚已經走了,那此事就絕不會有一個字傳到京城中。
至此,公與私兩件事他都放下心來,自動將此事算作了虛驚一場,沖陳輕絮一笑道:&ldo;最近我有些忘形,一時不查,現眼了,見笑。&rdo;
陳輕絮沒有笑,反而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做出要長談的架勢:&ldo;侯爺,我有幾句話同你交代。&rdo;
顧昀一愣。
有些大夫是氣急敗壞型的,病人但凡有任何一點不配合,都要嘰嘹暴跳一番,還有些大夫是放羊型的‐‐你找我來我管治,不願意治拉倒,不勉強,愛作不作,愛死不死。
陳輕絮無疑屬於後者,無論顧昀夾鋼板上前線,還是一再一意孤行地加重用藥劑量,她都沒說過什麼,極少這樣正色。
顧昀:&ldo;陳姑娘請。&rdo;
陳輕絮:&ldo;人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並非單打獨鬥,耳目也都連著臟器,侯爺幼年毒傷的後患一直延續至今,而此番戰役又接連傷筋動骨,使肺腑震盪,五臟不安‐‐西域之亂既然已經壓下去了,以我之見,大帥最好借著押送戰俘之機,回京休整一二,否則……&rdo;
顧昀:&ldo;總有一天,什麼靈丹妙藥也治不了我了對嗎?&rdo;
陳輕絮臉上沒什麼異色,點頭道:&ldo;侯爺自己的身體,想必心裡是有數的。&rdo;
顧昀&ldo;唔&rdo;了一聲,好一會沒吭聲。
人在二三十歲的時候,是很難感覺到歲月流逝帶來的&ldo;老&rdo;與&ldo;病&rdo;的,偶爾身上不得勁,一般也不會往嚴重的地方想,沒有切身的感受,旁人&ldo;珍重&rdo;&ldo;保重&rdo;之類的叮囑大抵是耳邊風‐‐有太多東西排在這幅臭皮囊前面了,名與利、忠與義、家國與職責……甚至風花雪月、愛憎情仇。
顧昀也未能免俗。
直到這一刻。
他原來總覺得自己的歸宿就是埋骨邊疆、死於山河,他把自己當成了一把煙花,放完了,也就算全了顧家滿門忠烈的名聲。
可是事到臨頭,憑空冒出了一個長庚,一巴掌將他既定的軌跡推離了原來的方向,他忍不住心生妄念,想求更多‐‐比如在社稷損耗過後,還剩下一點不殘不病的年月,留給長庚。
倘若他早早死了,長庚一個人背負著那北蠻女人歹毒的詛咒,以後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