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半晌沒有言語。楚姜窈不明白他既然是來提囚犯,為何只是立在牢門邊。
「你… 」 沈聞忽然開口了,「你真的是秦國暗人?」
她聞言驚訝,這軍營當中,杜賓懷疑她,樊大頭厭恨她,連從舟也不相信她,難道,只有沈聞,還對她存了一點憐憫?
她仰頭看著他,悒悒冉起一絲感激之情、無語言表。卻在這當口、她看見他左手三指在腰間隱約做了一個手勢,那分明是秦國暗人之間互通身份的手勢,難道沈聞… 原來沈聞… 他居然、也是秦國暗人?!
她心頭大怔,思路卻明晰起來。狹榮道的行軍路線,應是沈聞傳回秦國的。沈聞在趙軍中潛伏已久,位至大將,必定曾忍常人所不能忍、深藏常人所不能藏。他所做的,同她父親一生奮求的如出一轍。
但現下,他為何竟肯在她面前暴露身份,他深藏了這麼多年,就不怕功虧一簣?
難道是因為……他想要救她?
沈聞甘冒風險,入獄見她,應該是想確認她的身份。但虞從舟既然要全軍都知道她將被當眾杖斃,只怕就是想引出其他秦國暗間。若沈聞確定她是秦國暗人,一旦施救,必定是正踏圈套、難逃一死。
楚姜窈漸漸想清楚他們二人的處境,她本就是個犯下叛逆之舉的死士,即使逃回秦國,也是要被主人處死的,但若今日在趙國因『伏間通敵』之名被杖斃,或許還能減少此間其他秦國暗人的嫌疑。自己心魔入竅、已經愧對族人、無顏見泉下父母姐姐,此番更不可再連累沈聞了。
她緩了胸中一口氣,輕輕答了聲,
「我… 不是秦國暗人。只是熬不住刑……不得不認。」
沈聞即刻隱去手勢,眉峰略緊,雙手背於身後。
世上的事,有太多她看不通透。比如沈聞,他也曾同虞從舟一起出生入死、也曾為了救他身受重傷,但原來他和她一樣、都是暗人、都背負著家國之命… 他似乎並非隸屬王稽的死士。若之前從舟與她持和氏璧由小路繞回趙國的訊息也是他洩露的話,他或許聽命於公子市?
人間的緣,亦有許多她想不明白。比如那枚匕首玉,那分明是淮哥哥最珍惜的父母遺物,但為何她會在虞從舟手中看見一枚一模一樣的?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沈聞的聲音打斷她的雜亂思路。他眼中摻雜一點內疚、一點憐憫。
她捻碎心中最後一點求生的貪念,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沈聞沉默了,嘆了口氣,背身說道,「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害你受冤的人、會把命來償你。」
姜窈聞言怔怔地看著他,不知他何出此語,聽來似乎藏著蕭索絕望。
沈聞一招手,示意地牢口的兩名士兵下來提走囚犯。楚姜窈趁著最後的間隙,急切懇求道,
「沈將軍,我懷裡有件要緊的東西,能不能請你取了,轉交給…… 」她忽然止住。
沈聞問道,「誰?」
她終是怕連累他、不敢說出他的名字… 但也自知沒有資格再喚另一人一聲『哥哥』,遲疑未幾,方說,
「能否替我轉交給……虞將軍?」
……
辰時將近。虞從舟獨自立於高崗,夜露染身、濕袖濕襪;血絲布眼、涸思涸念。
他望向校場,楚姜窈已跪在沙臺中央,面向場中三軍士卒。她微傴著背,目光空洞,面色慘白,原本縛在左臂上的那根止血的布帶,松垂在肘節上。她身上衣衫襤褸、血色發黑。腰間凌刑之傷似乎還在滲著血,染出新鮮的紅色。
幾聲鶴鳴劃空而過,她隨聲緩緩仰起頭,望向那雙閒雲野鶴。
它們愈飛愈遠,她眸色漸淡,浸潤出落寞的眷戀、簡單的嚮往。
那一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