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不過意,我想明天你們上火車,更要早了,你一定不肯麻煩人家,結果一定是餓著肚子上車站,所以我帶了點吃的來。〃
她說這個話,不能讓許太太他們聽見,聲音自然很低。世鈞走過來聽,她坐在那裡,他站得很近,在那一剎那間,他好象是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潭的邊緣上,有一點心悸,同時心裡又感到一陣陣的盪漾。她的話早就說完了,他還沒有走開。也許不過是頃刻間的事,但是他自己已經覺得他逗留得太久了,她一定也有同感,因為在燈光下可以看見她臉上有點紅暈。她亟於要打破這一個局面,便說:〃你忘了把熱水瓶蓋上了。〃世鈞回過頭去一看,果然那熱水瓶像煙囪似的直冒熱氣,剛才倒過開水就忘了蓋上,今天也不知道怎麼這樣心神恍惚。他笑著走過去把它蓋上了。
曼楨道:〃你的箱子理好了沒有?〃世鈞笑道:〃我也不帶多少東西。〃他有一隻皮箱放在床上,曼楨走過去,扶起箱子蓋來看看,裡面亂七八糟的。她便笑道:〃我來給你理一理。不要讓你家裡人說你連箱子都不會理,更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面了。〃世鈞當時就想著,她替他理箱子,恐怕不大妥當,讓人家看見了要說閒話的。然而他也想不出適當的話來攔阻她。曼楨有些地方很奇怪,羞澀起來很羞澀,天真起來又很天真──而她並不是一個一味天真的人,也並不是一個怕羞的人。她這種矛盾的地方,實在是很費解。
曼楨見他呆呆地半天不說話,便道:〃你在那裡想什麼?〃世鈞笑了一笑,道:〃唔?……〃他回答不出來,看見她正在那裡折�一件襯衫,便隨口說道:〃等我回來的時候,我那件背心大概可以打好了吧?〃曼楨笑道:〃你禮拜一準可以回來麼?〃世鈞笑道:〃禮拜一一定回來。沒有什麼必要的事情,我不想請假。〃曼楨道:〃你這麼些時候沒回去過,你家裡人一定要留你多住幾天的。〃世鈞笑道:〃不會的。〃
那箱子蓋忽然自動地扣下來,正斫在曼楨手背上。才扶起來沒有一會,又扣下來。世鈞便去替她扶著箱子蓋。他坐在旁邊,看著他的襯衫領帶和襪子一樣一樣經過她的手,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許太太裝了兩碟子糖果送了來,笑道:〃顧小姐吃糖。──呦,你替世鈞理箱子呀?〃世鈞注意到許太太已經換上了一件乾淨衣服,臉上好象還撲了點粉,那樣子彷佛是預備到這兒來陪著客人談談似的,然而她結果並沒有坐下來,敷衍了兩句就又走了。
曼楨道:〃你的雨衣不帶去?〃世鈞道:〃我想不帶了──不見得剛巧碰見下雨,一共去這麼兩天工夫。〃曼楨道:〃你禮拜一一定回來麼?〃話已經說出口,她才想起剛才已經說過了,自己也笑了起來。就在這一陣笑聲中匆匆關上箱子,拿起皮包,說:〃我走了。〃世鈞看她那樣子好象相當窘,也不便怎樣留她,只說了一聲:〃還早呢,不再坐一會兒。〃曼楨笑道:〃不,你早點睡吧。我走了。〃世鈞笑道:〃你不等叔惠回來了?〃曼楨笑道:〃不等了。〃
世鈞送她下樓,她經過許太太的房間,又在門口向許太太夫婦告辭過了,許太太送她到大門口,再三叫她有空來玩。關上大門,許太太便和世鈞說:〃這顧小姐真好,長得也好!〃她對他稱讚曼楨,彷佛對於他們的關係有了一種新的認識似的,世鈞覺得有點窘,他只是唯唯諾諾,沒說什麼。
回到房間裡來,他的原意是預備早早的上床睡覺;要鋪床,先得把床上那隻箱子拿掉,但是他結果是在床沿上坐下了,把箱子開開來看看,又關上了,心裡沒著沒落的,非常無聊。終於又站起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