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也恢恢,悲也迢迢。
老師和同學們都不懂,為什麼一向看上去淡然而沒有情緒的朱萸,卻在那一天裡,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驚天動地的哭聲,像是要把紀念館的屋頂都掀翻。
這一晚,她又夢見了炮火和轟隆隆飛過她頭頂的敵機。在驚慌無措地逃跑時,她被突然出現的牽進了懷中。
他用溫暖乾燥的手替她捂住了耳朵:「莫怕,我一直都在。」
翌日,她所有的幻覺與幻聽症狀都消失了,那些煩擾她許久的炮彈聲與飛機聲,終於徹底煙消雲散。
此後的年月都是安靜的等待。
她以為她的16歲,他總會出現的,因為上一世,她就是在這個年紀遇見他的。
可痴痴地等了整整一年,她一天天數著日子過,度日如年,從她的16歲等到17歲,他仍是沒有來。
18歲到來的那天,仍沒有等到郭阡的她心灰意冷,不禁開始懷疑,儘管他是真實存在過的人,但也許她夢見的那些,只是她一個人憑空臆想出來的——廣州城有過郭三少,但白鵝潭從沒有過小朱魚。
萬念俱灰之下,她恍恍惚惚又走到筧橋航校紀念館,走到了那個屬於他的展櫃前。
對著他的照片,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可淚水即將滑落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展櫃裡出現了一張新的照片。
那張似曾相識的在南京拍的照片。
那時,他才剛過他19歲的生辰,而她也是二八年華,笑容無憂無慮,明媚如春。
照片旁有小字作簡介:【感謝蔡昕瑜女士捐贈於2014年3月20日】
朱萸呆立良久,隔著展櫃的玻璃,隔空觸控著他與她曾經的笑顏,驀然大笑,笑得眼淚直流。
18歲到23歲,她在杭州上了大學,讀了金融專業,邊上學邊做實習攢錢,有空也去學小提琴,因為她無數次做夢,夢見他在夢中為她拉琴。等到假期的時候,就帶著她的筆記本跑全國各地的博物館,試圖在那些博物館裡攫取他曾留下的痕跡,將他的點點滴滴,都記錄在她的筆記本里。
如果今生不能得以相見,她便能用這樣曲折而迂迴的方式,和他相守。
2020年初,她剛過完24歲的生日時,卻又忽然出現了幻視和幻聽,嚴重影響到了她的學習和工作。不得已,她只能暫時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
而偶然間,她在一次去游泳時忽然發現,只要她一直待在水下,幻聽和幻視症狀就會消失。
為了治療她的症狀,也為了減小她的經濟壓力,她開始在水族館工作。
2020年的最後一個月,她在安克雷奇,終於和他不期而遇了。
在那個地震夜裡,她攀著他的手臂,從窗洞裡小心翼翼地爬出來。當她點著打火機,看清他臉龐的那一瞬,只聽見山傾海覆,天崩地裂——都從她心裡來。
與他相遇的那一夜開始,她的幻聽和幻視症狀也徹底消失了。
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就是最安穩的日子。
1936年的生離,1938年的死別,2020年的重逢。
從最壞的,到最好的,跨越了近乎百年光陰。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朱萸平平無奇的前半生所做的一切,與他曾做的壯舉相比,都這樣的蒼白貧瘠,不足掛齒,寫不成傳記,寫不成人物小傳。但若一定要寫一件她的功勳,那就是她曠日持久的等待。
她記著他,也等著他,只要能與他重逢,等一百年她也心甘情願。
陷入回憶的她忽地感到腕間一涼,就被驟然拖拽至到病床正前方。
因為迫降的衝擊波而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郭雁暉,終於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