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織,鋒利的光似乎隨時將要砍落,使臣懷中抱著那個叫人魂牽夢縈的漆木匣子,好像抱著一個沉眠的嬰兒,由重重兵刃間走過。秦王的目光,帶點詢問意味,冰冷的、考究的,自他面上一掠,猶若蜻蜓點水,又著重轉向了使臣擁在臂裡的寶物。
乍一見那個華貴的漆匣,高堂上君王的呼吸不由得滯了一滯,他端正一下坐姿,竭力使自己看上去保持平靜,使胸膛起伏的加快不至於被人發現,可是連他的血流也瞬間洶湧起來,衝擊著心臟的內壁,衝擊著清醒的頭腦,昏昏然。
那使臣優雅地一揖到地,開始振振有詞地向他訴說,口齒伶俐,態度卑微得叫人討厭。他說,燕王知道太子的過錯,為此忍痛殺了自己的兒子,向秦王獻上。他的仇人,燕國太子的頭顱,就在這一方小小的漆木匣中。希望秦國停止攻打燕國,兩國重新修好。
“可是,燕丹並不是我的仇人。”秦王政終於忍不住,驟然出聲打斷了他,他平靜地回答,不假思索,甚至露出點捉弄的微笑。君王威嚴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上回蕩,從一道道繪彩的梁枋下游過。攏在漆黑衣袖中的手,略微地動了動。
原本準備了無數求情勸解,無數道理大義,許多發人深省的典故的使臣,因為秦王的這句話,頓時驚惶地站住,再也接不上下文。他來這裡的意義,燕王忍受喪子之痛做出的決定,被這位秦王的一句話全部否定了。燕使面上那種遊刃有餘的神情一剎那間消失不見,他立即沉默起來,瞠目結舌,竟然不知道要再說什麼好。
“拿上來吧。”好在仁慈的君王並不想為難他,反而因為他片刻的驚慌失措覺得有趣,秦王政頓了頓,終是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輕輕地吩咐。
這回燕使只被允許站在堂下,站在陰影的深處,只能盡力仰望秦王的地方。而那個紅黑的漆木匣子,嫩沉香木製成,周身線條優美,轉角圓滑,則有幸經由一個又一個侍臣的手,在繁縟的交接儀式裡,在一片片深黑的衣袂起伏間,傳遞到堂上來。
於冰涼的蜜色燈火下,藝術品潤澤的漆面散發出美麗的幽光——據說這是用妙齡少女的青絲做成刷子,配以上好的漆料,才有這樣賞心悅目的效果。匣子經過最後一個侍從的手,高高舉起,恭敬地獻到秦王政面前。秦王政饒有興味地端詳匣子,彷彿端詳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過去尚在邯鄲的阿政,第一次見到還是個小少年的燕丹的時候,偏著臉端詳他的模樣也不過如此。那一年的燕丹幽閉在使館中,現在的燕丹封存在咫尺的匣子裡,他們活生生拔下翠鳥的羽毛,做成了豔麗無匹的首飾。
寬廣的殿堂中,長風乍起,從重重簾幔,從銀燭畫屏間拂過,由那個匣子上驟然傳來一股植物的香氣,辛苦,刺鼻又雅緻,隱約熟悉。正準備接過匣子的秦王政愣了一愣,忽地勃然大怒,他一摔衣袖,憤然從王位上立起——他們竟然用松香密封匣子!
君王的憤怒帶有雷霆萬鈞之力,呈上匣子的侍從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渾身被閃電擊中似地顫抖,下意識伏地請罪。在慌亂間,手中的小案掉在厚重的地毯上,漆匣嵌有精美搭扣的邊緣磕開,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那顆尊貴的人頭咕嚕嚕地滾了出來,它彷彿不甘於呆在原地似地,一直向前滾,打了兩個轉兒,在地毯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汙跡,滾了好久才停下來,面部朝著大殿之外的方向。
紅與黑的死寂之中,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尊貴的秦王佇立片刻,彷彿連自己也感到茫然似地,看著那個人頭。片時,他罔顧那個戰戰兢兢的侍從,罔顧唏噓的滿朝文武,罔顧不知所措的燕使,忽然邁開步子,一級級向金雕玉階之下走去。
秦王的腳步大概可以算是急切了,他下裳黑色的邊緣在金紅的綢履上飄拂。他走到那個不聽話的人頭面前,頭顱已經停止了滾動,以一種恆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