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鄭愛英要去看秦村長屋子,大家就上船向村中劃去。
船靠近屋簷時,玉蘭早站在“落”(室內水上臨時生活處)上等著,本想開口說“餓死了”,忽然看見這位幹部模樣的女人,心情一陣緊張,連忙攏了攏頭髮。秦天說:“這是鄉政府的鄭幹部,今天到我家過節。”
玉蘭忙說:“啊呀,那是貴客。”
鄭愛英笑著向這位長得端莊白淨一副賢淑模樣的主婦問好,“好,我進屋看看。”
玉蘭引手讓她踏上跳板,鐵牛跟在後面。
鄭愛英走在閃來閃去、水還從木板縫往上濺的“落”板上,臉色頓時緊張。看看屋裡,“落”上用門板搭了兩個鋪,撒些稻草,上面一張竹蓆。前簷下,搭“落”的東西彷彿是農家豬圈的柵欄,上鋪零星木板竹片。左邊一個瓦缸灶,一堆枝杈柴火,右邊一方小桌,幾隻碗和油瓶鹽罐。
“原來湖區的房子是這樣呀!”她壓住心中陡然湧起的酸楚,感嘆道。
玉蘭拿過一條板凳往兩床中間放下,鄭愛英下意識去坐,頓覺板凳軟飄飄的,無根無底。心中一駭,不動聲色地起身,說:“別的房間也這樣嗎?”
玉蘭說:“還沒呢,只正房有‘落’,別的房是空的。”
鄭愛英扶著竹牆從門洞朝旁邊房間看,果然滿房是水,黃黃濁濁,飄些雜物。不禁感慨叢生,眼裡彷彿有些異常動靜。她不敢再留,略略看了一眼茅扇牆和半邊透亮的屋頂,就趕緊隨玉蘭上船。
秀月跟鐵牛上了船,秦天就劃開了。
鄭愛英詢問一些問題,為了壓壓心中悄然的波瀾。玉蘭一一回答。鐵牛趁機對姐姐說:“嘿,爺爺給你也買了月餅呢!”
秀月說:“是糖芯的嗎?”
鐵牛說:“什麼糖芯,是芝麻的。爺爺沒錢了。那個豬壓的堂客好厲害!”
“哪個堂客?”
“那個賣月餅的堂客呢,像只劁子豬婆。”
秀月瞪他一眼,“你怎麼學了罵鄙話?你是學生啦。”
鐵牛不說話了。
過一陣,鐵牛說:“退了水,還有書讀沒有?”
姐姐說:“學校又沒沖走,怎麼沒書讀?”
鐵牛鼓著嘴嘟嚕道:“那個萬寶山,像地主惡霸,我不喜歡他。”
忽然鄭愛英說:“鐵牛,你們的老師是萬寶山呀?”
“是的。”
鄭愛英一笑,“他是我小學同學呢。”又轉向秦天:“萬老師在這裡反映怎麼樣?”
秦天一邊划槳,一邊不時隔開拂到船邊的樹枝。“反映不太好。打學生打得重。讓學生讀書他自己去睡覺。他的衣服也要學生洗。”
鄭愛英“啊”了聲,自言自語道:“怪不得!”
上堤後,來到秦順子家裡,順子向父親和冬霞介紹了鄭幹部。大家客氣一番,在臺階上擺開桌子吃飯。
菜無非是乾魚和新鮮魚,還有炒乾紅薯葉,一碗水芹菜。飯當然是薯米飯。鄭愛英扒到嘴裡就感覺粗糙得礪舌頭。
父子三人喝了幾口酒,青山爺忽然問:“鄭幹部,你喝酒嗎?”
其他人以為青山爺只是客氣,哪有女人喝酒的。
誰知鄭愛英笑一笑:“今天難得和秦村長一家過中秋節,那就喝一盅吧。”
這一說,秦家人大吃一驚。倒是老頭子反應快,向冬霞一努嘴:“快,給鄭幹部倒一盅。”
冬霞趕緊起身,咕咕咕倒了半碗,送到鄭幹部跟前。
鄭愛英舉起碗:“謝謝秦爺爺,謝謝你們一家的招待。我借中秋吉日,祝秦村長一家團圓歡樂!”
說罷,仰頭一口而盡。
一桌人全都目瞪口呆。
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