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想。
風在此刻忽然停了。
他啟唇,聲音沙啞含澀,“小菲兒……”
霏霏望著這樣的宮南傲,在這一刻她竟覺得他很可憐。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語調,那樣的心情,她也有過,感同身受。看來,他是真的很想要她的這個孩子。
佛說: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天若有情天亦老,就算他們都有情,天無情,他們依舊求不得。
她第一次認真地和宮南傲對視,幾番猶豫,最終開口,“宮南傲,我盡力了,但他和我們的緣分太淺,強求不得。”
宮南傲渾身一僵,黑眸之中猝然冰封千里,不過瞬間卻有滾燙岩漿衝破冰層,那種冰與火在他眼底碰撞的奇異感覺彷彿讓人看到了地獄長河。良久之後,一陣低沉的笑從口中溢位,他驀地後仰,束髮的金冠無聲裂開,墨黑長髮呼啦一聲散落滿身。紅衣張揚如同蔓延的血火,袍角衣襟齊齊無風自動,“哧哧”綻開數道裂痕。
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城上城下靜默無聲,唯有那一道紅色的身影幾近顛狂地仰首長笑。笑得蒼天也似搖搖欲墜,厚土也似簌簌崩裂,笑得所有將士都更緊地攥緊了手中的武器,不寒而慄。
那豔絕天下的王恣意狂笑,卻無人欣賞他的絕代風華,只覺得慘淡而疼痛,撕心裂肺。霏霏苦笑,原來宮南傲也不是無情的魔,他同樣會痛。可她很擔心他痛過之後,會要求天下都陪他一起於地獄深處行走一遭。
“盡力?緣分太淺?強求不得?”宮南傲的笑聲終於停下,嘴角一線豔紫血痕,如同融化的名貴口脂,襯得他的面容魅得驚心動魄。他眼眸幽邃,卻彷彿看陌路人一般看著霏霏,那一聲聲如同質問的反問刺痛了她。
譏誚,不屑,諷刺,失望……最終,宮南傲卻什麼都不曾再對她說,他深吸一口氣,殷紅嘴角噙一抹宜喜宜嗔的笑。
然後他手臂一橫,繼續將佩刀割在雁落玄頸上,“上官昭璃,你這筆交易本王不做了。當著你的面,本王在此立下休書,從今以後你的王妹上官紫萱和本王再無任何關係,他日相見,以叛國罪格殺勿論。”
他邪惑一笑,“若是當真想要換回雁落玄,三日後,鎏尊臺,本王等你來。”
說完之後他再不曾多看她一眼,制住雁落玄一同回馳,直到回到他的軍隊之前。晶紅流溢的長長佩刀緩緩高舉,即使隔得再遠,仍然在陽光下反射出熠熠的光,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隨著長刀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直指向前,宮南傲閉上眼,用盡所有力氣大喝,“攻……”整裝待發的千軍萬馬立即向前衝出,掠過他的身側,他們裹挾的風揚起了他如墨的發,遮住他所有的表情,滔天潮水一般狠狠拍向緊閉的城門。
宮南傲沒有看眼前的戰況,他勒馬轉身,佩刀無聲地跌入塵埃之中。剛剛那一刀到底是發出進攻的指令,還是決然斬斷他對她全部的執著和情意,他不知道。
不知這麼走了多久,他忽然反手一鞭狠狠抽在馬上。駿馬嘶鳴著人立而起,揚蹄飛奔而出。
一人一騎,如風狂馳,影長日未高。
一滴淚落,濺於蹄下,溼了離離草。
一句低語,終被湮沒,喊殺聲如潮。
“小菲兒,你令我,愛錯你。”
“王讓你進去。”守城戰開始之後,霏霏又被人帶回了之前的軍帳。還沒有把帳簾掀開,她便聽到其中傳出一陣笑聲,有男子,有女子,還有……那種屬於新生的嬰兒的,還算不上明晰的笑聲,咿咿呀呀,像在吐泡泡。
她渾身一震,猛地扯開帳簾,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它扯下來。裡面的人都被這樣的動靜驚得靜了靜,抬頭看見這麼一個模樣的霏霏,又被嚇得靜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