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江千雪來了,她又安分起來,生怕這事外傳丟了自己臉面,便忙對著笑轉移話題:“還不是那棺材臉出言不遜,不提也罷。說來這山居里可是屋舍不少呀,竟能悉數容下我們這些無處可去之人。”
江千雪放下了竹筷,眼神有些迷離,輕嘆一聲道:“這些屋子本是君賢任明月教主時私下裡築的,本打算同一些親信晚年同居於此。只是不想,六年前墓眠設計迫害了他,而其部亦不免矣。如今剩下的,便惟有君溟墨那兩兄弟了。”
她靜靜聽著暗月舊史,不打斷江千雪回憶過往傷別。
江千雪抬頭望望窗外,花柳扶疏,山物生蘇,正是一片春和景明。沉默無何,江千雪便又憶道:“記得君賢的親信多半是羌羯人,彼時夏涼與羌羯征戰不休,百姓徒遭牽連。明月立於百餘年前,便是為了收容這些可憐人,而這幾十名羌羯讀書人自邊境之城遷往颸風城避難,身無分文,亂世裡又難謀生計,及至颸風城已死傷近半。明月素來是來者不拒,君賢便納了這三十餘名羌羯人入教,不但與其飲食,還供其研讀,這些人便立誓願為君賢出生入死,在所不惜。元武一年,夏武帝登基尚不足百日,朝基動盪,羌羯伺機深入中原,眼看著便要直取京城。君賢不忍,便求計於這三十餘名明月裡僅有的有智者。不負君賢之望,這些羌羯人通習夏涼、羌羯文書,助夏武帝以出奇制勝之計化險為夷。雖則是羌羯人,然經亂世之苦,又為報君賢救命之恩,便傾力助夏武帝平復邊境,又隨之入夏涼主理朝政。武帝承諾永不與羌羯為敵,而君賢亦允諾年邁之後,便一同歸隱田居。”
搖頭長嘆一聲,江千雪眸光清離,沉聲道:“誰人曾想,這些僅受人幾口飯羹的羌羯人,比墓眠這等受君賢恩惠無數的夏涼人,忠信百倍!怪只怪君賢遇人不淑,方速禍焉,只是可憐了這些讀書人,平日裡並無心機,也無武藝傍身,遇著墓眠這等蛇蠍,便如羊入虎口,悉數亡故……如今只空留下這些屋舍,君賢每每立於此前,無不嘆惋哀絕,自愧不已。”
她亦隨之附和:“是啊,道是人心莫測,昔日期為同澤,來日便叛為敵黨,不過朝暮之間。前輩所言之人,我亦有所耳聞,見說元武初年,社稷動盪,武帝攜一干羌羯人入主朝政,不出五年,夏涼便是歌舞昇平,甚至者,出前朝之盛,百姓皆載道歡喜。恰此時,這些神秘的羌羯人又匿於眼線。如今方知原來是爺爺暗中相助。”
江千雪接著道:“為答謝這些讀書人,君賢還命人于山間築有亭臺小榭,轉徙於此後,君賢怕觸景生情,便不敢登高臨亭。如今是荒廢已久了,也不知成了哪般模樣。”
一陣默然,江千雪為感傷所溺,她亦不知如何安慰。直到君溟墨再端著茶飯入屋,兩人方收斂先前姿態,重拾歡笑。
為江千雪之言所動,席間她看君溟墨那眼神也不同了。向時還為他那嘲笑而生悶氣,如今非但怒氣全無,竟還生出一股同情來,想想老教主臨走時叮囑,便覺眼前這個少年,也確確有令人憫然之處。
君溟墨初時只覺得有些奇怪,尚忍著好奇心繼續用膳。半晌後,見她猶以此欲言又止眼色瞟向自己,他便覺渾身不自在了,兀然放下竹筷,對她正色道:“你若是有話便直說,莫用這種眼色看我,像是……”
“像是什麼?”她好奇道。
沉默了一會兒,他方說道:“沒什麼,還是你先說罷。”
她不禁想起兩年前與林宸封客居雪樺園,某日同淵上街尋林宸封,她為脫一件外衫而躲進了一條小巷子裡。無意中往旁邊人家窗戶裡一望,竟瞧見了當日襲擊自己的黑衣白膚人,林宸封卻恰時自背後拍了她一下,驚得她惶然望向他,再回首,黑衣人已沒了蹤跡。當是林宸封便嬉笑言說她看他的眼神,似是他未著衣衫一般。如今早知那黑衣人是君溟墨,當時定也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