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到如此瀟灑,大概也無出其右了。
然而,官場真的是那般好混,真的如像清華北大一般是名士的伊甸園?葉公超未免太天真了。作為一介書生,他只知道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哪裡懂得官場的爾虞我詐,政治的曲折複雜。何況,在一個專制者手下打工,處處要仰人鼻息,看主子的臉色。葉公超縱然從小八面玲瓏,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免不了骨子深處的貴族傲氣。他自稱做人的座右銘是“見大人則藐之”,然而在官場裡面,有些大人你是藐不得的。誰藐誰就受氣。葉公超官場二十年,究竟受了多少氣,誰也不清楚,只有他的部下和女人略知一二。在外交部工作的人,都知道只要葉公超被蔣介石訓斥以後,回到部裡必定訓斥司長。有人回憶當年的葉公超說:“他的脾氣一天有如春夏秋冬四季,你拿不準去見他時會遇上那一季,大家憑運氣,可能上午去看時還好好的,下午就被罵出來。”這是專制統治下的悲哀:見了獅子是羊,見了羊是獅子。做官不如狗呵。
在葉公超擔任臺灣國民黨外交部長期間,應該說他是為蔣立了大功的,保全臺灣性命的兩個重要條約:《臺美共同防禦條約》和《臺日和約》都是他任上籤訂的。但這又怎樣呢?功勞永遠是領袖的,是領袖領導有方,奴才永遠只是奴才。假如自不量力,恃才傲物或功高震主,反而招禍。
1958年,葉公超外放,擔任駐美大使,本以為可以自由一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現代的領袖獨裁統治,遠遠要比古代的專制厲害,縱然遠隔重洋,依然是蔣手中的牽線木偶。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掌心。三年以後,因為外蒙加入聯合國問題,葉公超成為美國與蔣之間的受氣夾板。蔣儘管礙於美國主子的面子,勉強同意棄權,但這口鳥氣卻撒在葉的頭上。葉公超被急召回國,一下機場,他被冷冷地告知:將另有安排,你就不必再回美國了!不久,發表他為政務委員,如同一件被主人玩厭的古董一般,被閒置起來,且剝奪了出國的機會,實際上形同軟禁。行政院開會時,別人都來去自由,葉公超呢,哪怕上一個廁所,都有人貼身陪同,名曰“保護”!
……
金嶽霖:走出閣樓之後
小閣樓中的金嶽霖毋寧是理性的、清醒的。當他走出閣樓,投身政治的時候,那理性似乎就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種噴薄而出的激情。這激情在金嶽霖內心蟄伏很久,以前被壓抑著,如今一旦被解放出來,心情就異常地通暢,精神也分外地亢奮。
在現代中國,真正稱得上有自己體系的哲學家,金嶽霖可以算一個。他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先後完成的《邏輯》《論道》和《知識論》,從方法論、本體論和認識論層面構建了一個完整的金氏哲學架構。讓人不可理解的是,解放以後金嶽霖對自己的哲學作了全面的否定,而且是那樣地徹底,即使到80年代,至死都不曾後悔過。金嶽霖的變化,自然是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成功範例。國外一些研究者在論述思想改造運動時,多強調其外在強制的一面。但“強制說”卻無法解釋,為什麼在50年代,有那麼多的知識分子雖非自願、卻是如此自覺地接受改造,而且,越到後面,越顯得心悅誠服。金嶽霖就是“強制說”無法破譯的反常個案,他成為一個令人困惑的歷史之謎。
近年來,有關金嶽霖的回憶和研究,陸陸續續出版了一些。在那些語焉不詳的記憶斷片之中,我們是否能夠找到那條通向謎底的幽徑呢?
解放前的金嶽霖,按照他的知識出身,屬於英美派自由知識分子。1914年從清華學校畢業,留學美國,六年後在哥倫比亞大學拿到政治學博士學位。一般研究政治學的,往往對參政有濃厚的興趣,像王世傑、張君勱就是如此。但金嶽霖回國之後,發現國內政治黑暗得一塌糊塗,他既無力改變社會,也不想被社會改變,遂從此不問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