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蹲下,將臉往西面側了側,把支在膝蓋上的一條胳膊豎起來,張開手遮住了半邊臉。
烏濛濛的日頭已經升到了村東的樹梢上,有細雨飄灑,麥地上面一片煙。從指頭縫裡,朱七看見,馬車旁熱鬧得厲害,車老大一會兒馬前一會兒馬後地往車下堆東西。張金錠也沒閒著,先是掏出一面小圓鏡在眼前晃了兩下,接著彎下腰從一個包袱裡拽出一件闊太太才穿的粉紅色長棉袍,在身上比量幾下,直接套在了身上,看上去像是一隻吃飽了的槐樹蟲。張金錠拎著棉袍一角,滴溜溜打了個旋兒,一屁股坐到一個包裹上面,揪下腳上的桐油鞋,隨手丟進路邊的溝底,衝忙著幫車老大搬東西的一個鍋腰子嚷了一嗓子:“九兒,給姐姐把皮靴拿來。”朱七這才看清楚,原來一直在忙碌著搬東西的那個鍋腰子是張九兒,心裡不禁打了一個愣,他不是住在東莊的嗎,怎麼也在這裡下車?再一看車上冒出一個腦袋的朱老六,朱七怏怏地笑了,我六哥可是越長越“出挑”了,臉黃得像螞蚱,兩隻蛤蟆眼更凸了,跟螃蟹不相上下。朱老六沖張金錠揮了揮乾巴巴的手:“銀子,我先家去,你不用心事我,該做什麼還做什麼,改天我來接你,小七那邊你不用管,我跟他說。”
張金錠已經穿上了張九兒遞給他的那雙雪白的皮靴,噗噗在地上踩了兩腳:“你回吧,我知道。”
朱老六戀戀不捨地縮回腦袋,衝車老大一歪頭:“麻煩爺們兒了,咱們去朱家營。”
車老大一甩鞭子,隨著橫空一聲炸響,馬車呱嗒呱嗒躥了出去。
張金錠若有所思地瞄著遠去的馬車怔了一會兒,撲拉兩下棉袍,問張九兒:“九兒,車子拿下來沒有?”
張九兒一拍腦門:“你瞧我這腦子,剛才就應該先把東西裝到車子上。”轉身從旁邊拉出了一輛手推車。
三兩下將東西裝到車子的一面,張金錠一扭碾盤大的屁股,撲哧一聲坐到了車子的另一面。
張九兒在手心裡吐了一口唾沫,彎下腰將“車攀”搭到肩膀上,道聲“姐姐,上路啦”,呼啦呼啦地走。
朱七在河南沿蹲不住了,我六哥跟張金錠說那些話幹啥?聽這意思,兩個人好像有“景兒”呢……朱七一下子就想起了去年“別”熊定山的路上,劉貴說過的話,“我表姐就是能勾住人,朱老六偷著給了她不少錢呢,我表姐說,朱老六除了傢伙不好使以外,還真是個好人呢”,難道我六哥早就跟張金錠有一腿?我六哥褲襠裡的傢伙無能,他怎麼會跟她“軋夥”(姘)上了呢?朱七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裡面到底有什麼道道兒。張九兒不先回自己的家看老孃,跑到張金錠面前獻什麼殷勤?朱七記得他剛跟那幫放木頭的夥計湊到一起的時候,夥計們都說,張九兒是個色鬼託生的,沒錢去三瓦窯子就自己藏在樹後面“擼管兒”(手淫)過乾巴癮。朱七問,他放了好幾年木頭,應該有個把逛窯子的錢吧?丁麻子說,這孩子挺孝順的,錢都攢著,想回家把老孃養起來,他娘七十好幾了,還給財主們漿洗衣裳養活著他的幾個兄弟。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上卷 忍無可忍31(2)
想到這裡,朱七忍不住笑了,你才賺了幾個銀子?老子伸出一根腳指頭就夠你們孃兒幾個啃大半年的。
張九兒在河對岸吭哧吭哧地推車子,張金錠用一根燒過的火柴桿在照著鏡子畫眉毛,一顫一顫的。
朱七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張金錠,人家當初把心都給我了,我做了些什麼?臨走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當個啷叮噹,”張九兒咳嗽一聲,咧著嘴巴唱上了,“看看人家看看咱,看看東屋你大媽,哎嗨喲,人家你大媽是出外發的家……”瞧這意思,這小子也攢了不少銀子,朱七不由得想起當年他硬拉著張九兒去三瓦窯子的事。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