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不值得!不配!
可是,到底是被看死了。她還是在為他們流淚,一次又一次。
她離宮的那天,袁泠傲親自扶她登車,所有人都退開在兩側,她緊緊地將自己的手收在袖內,他卻硬是挑開重重廣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他著著天子章服,軒昂玉立,意氣風發,像極了雄才大略的少年天子,江崖海水,乾坤天地,都在他掌中。那黼黻上的金絲銀線反射著陽光刺痛了她的眼。
禮官一遍一遍地唱著祝詞,究竟唱了什麼,她根本聽不見。她只知道他抓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臉上也越笑越開,眾目睽睽之下,傾身上前,抱她上了車,卻依舊不肯鬆開,唇貼在她耳上,嗓音低磁清朗,道:“我一定會把你搶回來,你只能是我的!”
她掙扎不得,恨不得張口咬去,冷笑道:“我說過,你不殺我,你一定會後悔的!我一定會帶著段瀟鳴的大軍,來滅了你們!”
“呵呵,小妹”袁泠傲低笑出聲,道:“你知道嗎,你是咱們家唯一一個不懂得恨的人,所以,你從來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去恨。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讓段瀟鳴聽你的,所以,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我回到臨安之日,便是手刃你之時!”泠霜字字怨恨刻毒。
“哈哈……!”袁泠傲大笑一陣,喧天的禮樂將他的聲音蓋住,所以他越發肆無忌憚,望著她,眼神無比堅定,道:“相信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一定會為我流淚。你這輩子,註定有一次痛徹心扉,為我,單單就為我一個人。”
“瘋子!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泠霜拼盡全力掙扎,想掙開他的懷抱,在他懷裡,永遠讓她覺得噁心。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他微微一笑,鬆開了手臂,泠霜立刻整個人往輿車裡爬,已完全顧不得儀態。孰料,袁泠傲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肆笑一聲:“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卻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吧?小妹,按例,你多少也該哭一兩聲,才合了綱常規矩。”
袁泠霜聞言,將探進車裡的半個身子復又探出來,居高臨下冷睇著他,舉袖半掩,冷笑道:“綱常?規矩?袁泠霜活了這麼多年,倒是第一次聽說,原來,袁家還有這等奇物?!”言畢,猛一甩車廂門簾,再不出來。
* * *
兩年,已經兩年了,二載流光,竟這樣匆忙而過。
涼州一別,故人不再。
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體會過‘殘忍’了,而今,看著那顆懸在城門上的頭顱,她卻生生地重新體會到了殘忍二字。
古人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世上,怕找不出第二個人,跟她一樣,可以如此平靜地仰望自己的生身之父身首異處吧……
他英雄了一輩子,臨死,卻是以這樣的方式終結。他那樣一個人,怎可以被用這樣的方式踐踏?!
他的年少,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弔古上危樓,閒愁千斛。虎踞龍蟠,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片帆西去;
他的壯歲,旌旗擁萬夫。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錦襜突騎渡江東,燕兵夜娖銀胡。算平戎萬里,嘆功名,挑燈醉看,卻是家國何處。餘願整頓乾坤事了,朝天闕!
她記得,有一首詞,他是極喜歡的,小時候,常常抱著她在懷裡,教她念:
身世酒杯中,萬事皆空。古來三五個英雄。雨打風吹何處是,漢殿秦宮。
夢入少年叢,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誤鳴鐘。驚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風。
他曾是一代風流人物,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