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氣,又一個勁兒地提醒自己要壓住脾氣,過了好半天,才勉強穩住情緒,又暗中思量良久,方將心一橫,對著丈夫緩緩開口道——
“仲舍,到了如今這節骨眼上,我也不敢瞞你了,亦笙這次出的事,其實鬧得挺大的,她因為幫宋翰林的那個女兒,被人說成了共黨,抓進了陸軍監獄……”
“什麼?陸軍監獄?你不是跟我說只是一點兒小誤會,她什麼都好好的,都是打點好了的嗎?亦竽亦箏他們幾個不孝子居然也敢騙我!”
盛遠航又驚又怒,雖然尚不知女兒受過怎麼樣的苦,可只要一想到他那樣嬌養著的孩子,竟被抓到監獄裡關了好幾天,而自己卻什麼都沒做,他的一顆心,簡直是急痛交加。
“是我讓他們瞞著你的,還不是怕你的身體吃不消!可我背地裡那是也一分鐘沒敢閒著,你要不信自己去問問,亦竽他們兄弟幾個為了亦笙的事情,跑了多少關係,打點了多少錢,我可有攔著?不都是讓他們只管放手花錢,拼著家裡所能想盡辦法去救亦笙出來,又不敢讓你知道,一顆心都要生生操碎了——如果這樣你還要怪我,那我也實在無話可說了!”早就想好了的說辭,說到後面,戚太太面上神情又是傷心又是無奈又是委屈,也不去看丈夫,只拿出了絹子抹眼淚。
盛遠航聽太太如是說了,又見她這個樣子,只煩躁地嘆了口氣,卻不好再多說什麼,一顆心又是內疚又是自責,只和自己生悶氣。
盛太太停了半晌,估摸著丈夫不會發作,便又緩緩開了口,“仲舍,我現在告訴你這些,一來是因為我本來也沒打算瞞著你任何事,先前只是時機不對,二來,我也得讓你知道,雖然亦竽他們盡了全力,可那陸軍監獄是什麼地方?亦笙這樣能夠安然無恙,說句實話,真是全憑了人家薄仲霆幫忙——我聽亦箏說,說是亦笙告訴她的,當時薄仲霆是把亦笙說成是他的未婚妻,這才矇混過關的,可我沒想到現在兩人竟然要假戲真做,我總擔心裡面有隱情,也擔心亦笙是一時心軟想報恩,到時候是要吃虧的。”
盛遠航煩躁地開口道:“你現在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木已成舟的事情,平白欠了人家這麼一大人情,現在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盛太太道:“我們欠人家人情不假,想辦法還上也就是了,我現在告訴你,是不想你稀裡糊塗地耽誤了亦笙的幸福,現在可不作興與身相許這一套了。亦笙雖不是我親生的,但這麼些年來總歸是我看著長大的,總歸也叫我一聲齡姨,我待她怎麼樣,你也是看著的,現如今遇到孩子的大事情了,我也和對亦箏當年是一樣的心,只惟願她嫁得好,但我畢竟不是她親孃,左右也不過是在這裡說說我的意見罷了,到最後拿主意做決定的不還是你?”
盛遠航被這突如其來的訊息一時之間攪得心煩意亂,正要說話,忽然有聽差進來回稟,“老爺,太太,客人的車子已經到了。”
盛遠航於是嘆了口氣,默下聲音,只和盛太太一道兒起身迎了出去。
他們方走到花園,遠遠的便見一人身著青色長衫,精神矍鑠地從黑色的小汽車裡下來,緊跟在他身後下車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金絲絨旗袍的夫人,而替他們開車門的,卻正是薄聿錚本人。
平日裡無論馮帥也好,薄少帥也好,見慣的總是報紙上他們戎裝的照片,現下見他們這樣只著便裝,雖免不了仍帶了待從官,但也一律未著戎裝,就真只如同尋常走訪多年的老友一般,一點兒排場和架子都不顯擺。
然而,卻畢竟是呼風喚雨慣了的大人物,饒是便裝,卻都是自有一股子無形的氣勢隱在舉手投足之間,不容人小覷。
幾個著便裝的待從官,手捧了大小禮盒跟在他們身後,那禮盒的準備真是煞費苦心,即不會太多了顯得以勢凌人,卻又較之往常更為豐厚,顯出了足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