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著一摞金黃色的本子,一方盛著如血墨汁的紫硯。
奏摺,硃批,這兩樣看上去平凡的東西,閃爍著天地間最尊貴耀眼的權力光芒。
羽歌夜垂眉肅穆,不曾亂看。景帝將毛筆放在山字筆架上,探究的眼神看著羽歌夜:“抬起頭來。”
說實話,和這個至高無上的男人同處紫禁城近十六年,他卻從沒認認真真地看過他的樣子。幼兒時他的表情是擔憂而開朗的,他下令讓太醫院研究各種藥方,信誓旦旦地向唐修意保證一定能治好這個孩子。他總是短暫地出現在皺縮的羽歌夜面前,帶著掩飾得很好的深深失望,轉而去安慰唐修意。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一身百姓裝扮的唐修意身邊,跪著同樣穿著尋常男子服飾的景帝。唐蓮若站在父祖神廟最後一級臺階上,怒罵之聲劈開風雪,唐修意堅定不移地說“如果在天下和母親之間做個抉擇,我選擇後者!”景帝的話,同樣擲地有聲:“家國天下,不能保家,何以治國,何以統御天下!”那一刻,羽歌夜真的覺得這個男人非常的強大,讓他信服依賴的強大。
在羽歌夜開始好轉之後,他的親近和誇讚,被所有人視為羽歌夜莫大的榮耀。但是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圍繞在眾多的宮人、君子、大臣之間,對羽歌夜的誇獎,最後都會變成對他的讚美。少年之後,這個男人英俊卻並不出奇的外表才讓羽歌夜感覺到畏懼,以唐修意的才華,卻從來不敢觸及他的底線,唐蓮若的老辣,對這個男人卻畏如蛇蠍,宮中的大事小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天下,亦復如是。曾經的仰慕和一點點些微的父親崇拜,都被紫禁城從天下引來的紫氣給遮蓋,景帝似乎永遠都那麼強大地站在所有人中間,卻從未曾和任何人真正接近過,即使被認為最會討他歡喜的羽歌夜,也從不曾以為自己真正讓他開心過。
羽歌夜很少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景帝的容貌,他的衣服有成千上萬的人在背後製作,他的生活起居要整座紫禁城來照顧,他的周圍永遠被攢動的人頭罩上權力的光芒。而如今,養心殿內溫暖的環境裡,他就那麼安逸地坐著,眼睛溫和地望過來:“歌夜,你真的不認罪。”
“兒臣不知罪在何處,請父皇責罰。”羽歌夜匆忙跪下,膝蓋磕著金磚地面的聲音崩崩作響。
景帝沉默地看著他:“起來吧,坐下,我們父子,也很多年沒有聊過天了。”羽歌夜真正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景帝的親近,從來都是一把危險之極的雙刃劍。他坐在炕桌的另一邊,柔軟的獸絨編織的毛毯溫暖而舒適,他卻如坐針氈。
“真快啊,剛出生的時候,你皺巴巴的,像是一個沒裝滿水的皮袋,一轉眼,你已經長成大孩子了。”景帝溫和地看著他,那雙俯視天下的眼睛此時只看著羽歌夜的人,大串的溢美感謝即將脫口而出,但是最終卻只剩下一句哽咽的話:“讓父皇母君費心了。”
“我最喜歡你的一點,就是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總是能讓朕感到十分熨帖。”景帝看著羽歌夜,並不為這句直白甚至有些輕忽的話感到不滿,“朕有沒有和你說過,你很像一個人。”
“是母君嗎?”羽歌夜不會腦殘到回答“是父皇嗎”,他和景帝的容貌差異不小,相比起來和景帝的兄弟羽雲歌都要更像一些,這是宮中曾經喧囂過的流言,最終如同其他所有流言一樣消失在紫禁城裡,但是卻記在羽歌夜心裡。
景帝搖搖頭,嘴角微微展開,笑容的邊界上,出現了細細的笑紋,和他眼角的細微紋路一樣,不坐到這個如此接近的位置,是沒人能看清景帝身上時光的痕跡的:“你其實長得最像,先鳳君狄峻。”
羽歌夜震驚的表情並沒能收住,這個訊息實在是非常驚人,他對於先鳳君的記憶十分稀少,這個傳奇般的人物也很少出現在皇宮的諸多傳說中。
先帝時神權與君權的鬥爭一度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