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得宮來,不用長輩手提耳命,就準備著受委屈了。
可他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才是個孩子的皇帝,沒有經過一般孩子的歡笑捉弄人上房揭瓦,下河摸魚的時光,便已經長大了,比他矮了一個頭的皇帝,看著他的時侯,那目光,象他的長輩,把他看成了一個小孩兒,而本應是小孩兒的皇帝,卻少年老成得成了一個老頭子……在宮裡頭呆了許久,索額圖也沒把那種感覺從腦子裡邊褪了下去。
他摸不清這小孩兒想些什麼?
搞不懂這小孩兒坐在那金製冰涼的龍椅之上,為什麼會那般的路輕就熟,可以坐那樣長的時間一動不動,可以聽著下邊的老臣子吵來吵去,沒有半分不耐煩。
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兒,估計那屁股一會兒便坐不住了。
當然,這小孩兒也包括他自己。
也搞不懂沒有人督著,這小孩兒三更起床,五更上朝,散朝之後,還去太傅那邊學習,每晚學至半夜。
每日只睡幾個時辰。
無論寒冬與酷暑。
尤其是寒冬,如果是他自己,無論如何沒有孃親早上在床前的幾次喚起,他也會賴在床上不起來。
可皇帝不會賴著……彷彿從來不知道‘賴’字怎麼寫的,到了起床的時侯,他便起床了,比西洋鍾還準,敬事房叫起的公公壓根兒無事可幹。
皇帝小孩兒越長越大,他便越覺得自己越發地弄不懂他,那黑如點漆的眼眸深得幾乎要把人吸了進去,廖廖幾句話語,便包含了許多層意思,讓他事後迴響起來,時不時身上會起層毛毛汗。
比如說現在,皇帝看著的是玉蘭樹,還是其它,他便弄不清楚。
他只有順著他的目光把那樹上上下下地打量,使勁兒地瞅。
他和孫輔全不同,他並不是常年把目光盯在後宮的大小事務上邊的人,也經常陪著皇帝在外邊跑著,騎射獵殺也幹了好幾回了,所以,對足跡痕跡等很有些研究,只瞅了幾眼,便看出那棵白玉蘭樹後有人。
他在腦子裡轉了幾轉,就認定那人是個身量瘦削的……白玉蘭樹雖有上百年的光景了,但並不粗壯,那人遮得一片兒衣飾都不露出來,定是個身量瘦削的。
小太監?
不太可能。索額圖腦子裡猜想著,小宮女?哪一位小宮女這般的大膽,見了皇帝,躲在白玉蘭樹後邊嚴絲合縫,愣是不出來?
他腦子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人,緊跟著搖了搖頭,想想不太可能。
這一邊,衛珏聽到了樹前邊的人聲,索額圖也來了?
她感覺到了危險,再不離開,被當場捉住,身上還穿著宮婢的衣飾……她不敢想象下去,想到後面,腦海裡只剩下了一雙噴著怒火的漆如黑夜的雙眸。
她打了個哆嗦,忽地,聽到有腳步聲往樹這邊傳了來,再顧不上其他,一彎腰,拔腳就往花叢裡鑽著跑了去。
跑之時,她尚沒忘記連兩史袖子遮住頭臉。
還記得清醒地計算,伺侯皇帝的,只有抬轎子的幾人,頗有些年紀的孫輔全,她只要跑得快,過了前面百米遠處那月洞門,往來來往往的宮女裡一鑽,保持鎮定,他們便再也找尋不出她是誰了。
現在正是晚膳時間,各宮各院都在傳膳,來往的宮女可多了,大多都穿了她這樣的衣服。
皇帝今兒帶的人少,孫輔全老了,跑不過她,皇帝屬於只動嘴不動腳的人物,他也不好意思親自來追吧?
索額圖比較麻煩,但只要跑得夠快,他身邊沒帶那隻田園細犬,她便不怕。
在此等緊要關頭,她有幾分佩服自己,竟能一邊慎密地思考,一邊快速地跑著。
當然,她也很是慶幸,穿了一雙軟底布鞋。
那人影從白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