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脫脫一下明白了昨夜謝珣亢奮又扭曲的狀態,他像被火點了,人是一種壓抑著的狂熱。但晨曦初透,謝珣又成了中書相公,說話不急不躁,臉上肅整,看起來很有帝國首相的風範,臨危不懼,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
沉默良久,脫脫皓齒咬住了嘴唇:「你問出關於李橫波的什麼了嗎?」
謝珣抬眸,看著她眼中那兩簇小火苗,說:「李橫波的來頭,我大約猜出了是誰,但不確定。她充入教坊,不知怎麼結識了當時還不是平盧節度使的歸道臨,後來,為他所用,潛伏在了長安。」
脫脫兩眼頓放兇光:「既然你知道了是平盧的人,那就回去讓陛下出兵,殺了歸道臨替文相公報仇!」
謝珣的表情極快地閃過一絲晦暗,他薄唇緊繃:「不能,歸道臨殺害宰相,意欲屠都城,燒宮闕,罪不可赦滅族都不為過。但現在不能,陛下不僅不能動他,還得允許他假意出兵助攻淮西。」
昨天的飯局上,一行人談論的正是這個,歸道臨上表天子,表示要出兵攻打淮西,沒人信,他自己不信,長安也不會信,但雙方要表現的這是真的。
脫脫像只洩了氣的馬球,她迷惘地看著謝珣,但語氣尖銳:
「當初,你們就不該那麼快結案,三司會審卻草草把成德張承嗣推出來,陛下跟成德鬧翻了臉,不準張承嗣朝貢,讓他自縛請罪,可成德根本沒有搭理朝廷。朝廷這個時候淮西打不下來,自然是沒財力沒兵力再跟平盧打,相公沒發現嗎?一步錯,步步錯。」
她有怨懟,恨恨地瞪著謝珣。
謝珣沒否認,可也沒有承認: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陛下急需一個結論安撫人心,陛下的選擇是唯一可行的選擇。大周不是以前萬邦來朝的大周,這個世上,也許盛極而衰是必然,廟堂之上的君臣能做的,就是盡力挽回,重現榮光,朝廷是過的屈辱,幾代人下來,數興討伐之師,都以失敗告終,不可謂不狼狽。但有些事,長安的君臣不會因為反覆失敗就放棄,沒有什麼一步錯,步步錯,每一步都是當下無數人殫精竭慮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選擇。至於結果,不是人力所能控制。」
脫脫看他平靜敘說,臉上完全沒有一點什麼屈辱什麼受挫的意思,就好像,所有的事他謝珣去做,是再自然不過的,哪怕失敗,哪怕狼狽,都不能讓他改變最初的志向。
她忽然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像文相公了。文相公活著時,人文質彬彬的,很少發脾氣,人又清雅又有風度,遇到什麼事,都是不疾不徐,旁人也許會產生錯覺,文抱玉很好說話,但其實不然,他的性格比誰都要堅定,無論外界發生什麼,都不能奪其志,改其心。
脫脫鼻子發酸,她揉了兩把:「那你查出來了,又算什麼呢?」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現在不能做的,不代表以後不能做。」謝珣一滴淚乍然湧出,但他眼睛輕輕一眨,脫脫幾乎要疑心自己看錯了--那滴淚並沒有掉落。
她發現自己的心,不爭氣地軟了,她想抱抱謝珣親親謝珣,一看他脆弱,就忍不住想用身體去撫慰他。這萬萬要不得,他是為他的老師,儘管文相公的確有無數理由受人愛戴,但不代表自己就可以隨便受辱。
脫脫的心冷下來:他不是為我才有這千迴百轉的柔情和壯志,固然可敬,但與我無關,我何必自作多情?
她微微笑了下,像什麼都沒發生,站起來瞧瞧外邊,院子裡有動靜了,腳步聲,人語聲,她踮起腳張望:
「我要去看看骨咄!」
謝珣沒阻止她,只說:「他應該沒大礙,我們很快就會回長安。」
脫脫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說高興不高興,說不高興似乎也值得慶賀,她又惦記起那兩萬貫錢和六品官職,垂涎得很,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