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當初作為一個毫無權勢的大夫,被她逼迫著成為外室的場景。
在李景乾看來,這是屈辱的、是不想再回憶的。
但他覺得寧朝陽會喜歡。
看著這麼眼熟的畫面,聽著這麼眼熟的話,她就算是塊木頭,也該想起自己這個居高臨下睥睨卑微小草的痛快時刻,順帶想起他是誰。
然而。
寧朝陽站在光裡看了一會兒漂浮的灰塵,開口說的卻是:“侯爺的訊息果真靈通。”
“什麼?”他皺眉。
面前這人往前走了一步,帶著滿身的光俯身下來,手撐長案,似笑非笑:“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下官以為侯爺只會將這計謀用在邊關沙場,沒想到卻連我鳳翎閣也有此殊榮。”
言下之意,是他安插了人手打聽到了她和江亦川的過往,然後故意效仿?
李景乾拍案而起:“本侯豈會做這等——”
她轉身就往外走。
剩下的話噎在了喉嚨裡,李景乾一頓,不服氣地越過長案:“本侯話還沒說完,你……”
寧朝陽走得極快,他大步跟邁,兩側的木柵欄快速後退,影子都晃連成了一片。
“你站住!”他微惱低喝。
前頭的人一頓,竟當真聽話地停了下來。
李景乾走到她跟前,轉過來冷眼睨她,剛想說她這舉動真是囂張冒犯,旁側突然就傳來一聲鞭響。
啪!
他眼眸微張。
沾水的牛皮鞭子打下去,力道之大,在光裡濺起了一片細細的水霧,木架上綁著的人悶哼一聲,囚服上慢慢滲出血來。
寧朝陽的鞋尖轉了個方向,負手看向那牢房裡:“還是不肯招供?”
宋蕊正執著鞭,聞聲立馬靠近柵欄行禮:“回大人,別的倒問出一些,但胡山胡海之事,他始終說與他無關。”
李景乾這才看清牢裡那人的模樣。
十七八歲的少年,長相普通,右腿微微有些跛。他聽見動靜就習慣性地往外瞥了一眼,視線一與自己對上,整個人都是一僵,而後便飛快地埋下頭。
是六子,在鳳翎閣效忠了七年的密探,也是此次回京替他作掩護的人之一。
李景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踏進了寧朝陽的圈套。
他還沉浸在報復她的念頭裡、滿心地想讓她認出自己。但對她而言,他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查出六子背後的人。
六子看見他時的反應已經全數落進了她眼裡。
寧朝陽輕輕笑了笑。
“定北侯爺。”她道,“若您麾下出了奸細,按照軍規當如何?”
還能如何,自然是當場斬殺,以儆效尤。
李景乾垂下了眼眸。
六子是他十年前從邊關救回來的人,這麼多年一直在為他辦事,他不可能眼睜睜看人死在這裡。
但是,現在若直接開口要人,那他就是不打自招,顯得蠢就算了,寧朝陽還未必會答應。
牢房裡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宋蕊就重新回去動刑了。
寧朝陽甚是溫柔地問他:“侯爺可要再去西閣看看?”
鞭子落一下就是一處皮肉開綻,裡頭的人忍著疼沒有吭聲,但傷口處翻卷的皮肉還是讓人很不適。
李景乾垂眼轉身,大步往外走。
寧朝陽跟在他身後,能察覺到他一瞬洶湧的怒氣,也能察覺到他剋制壓下的情緒。
她眼皮也沒抬,只懶散地看著他衣角上精巧的花紋,胸有成竹地等著這人先開口。
走出大牢,走過西閣,眼瞧著已經無處可再看,這人才終於停了步子。
“本侯今日不是為撫卹糧之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