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一看,慕容業已是滿臉黃豆大的冷汗,汗水流動聚集,一滴滴往下落,下唇上幾點咬破的血痕。慕容業覺出懷中的小人兒渾身顫抖得厲害,輕聲道:“別怕,沒事的。沒事。”
這條路前所未有的漫長。冰兒渴極了,每一口唾沫好容易生成,嚥下去時卻如烈火一般燒灼在喉頭,走到最後,天地似乎已經混沌成一片,白茫茫的,只是一個勁兒的旋轉、旋轉……無窮無盡;又似朦朧的“嗡嗡”聲傳來,彷彿有人在說話,又彷彿有人在唱歌。冰兒機械地挪動著步子,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突然,誰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怕再捱打,掙扎著要起身,一盆涼水忽的潑在她臉上,冰兒覺得清涼無比,伸舌頭舔嘴邊的水漬,腦筋彷彿清楚了些,抬頭一看,一個戴著青金石頂子、著大雁補服的男子正盯著她。
“給他們點水,再給點吃的。”那男人道,“一會兒不定要提審。”
冰兒咕嘟嘟喝了一大碗水,還是覺得不解渴,連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雜麵窩頭都不想吃。慕容業搶過她的水碗,輕聲說:“不能一下子喝這麼多水!歇會兒就不渴了。”
牢房比家裡的柴房還昏暗無光,只有到了正午,頂棚上的小天窗才會吝嗇地把光線撒下來,只夠昏昏照見,亦不明亮。冰兒滿鼻盡是難聞的各種臭氣,也說不上是什麼味道,只是中人慾嘔。她瞧瞧四周,橫七豎八坐著躺著人,這個是姐姐慕容小雪,這個是哥哥慕容業,這個是姐姐慕容晨,這個是姆媽,這個是以前來過家裡的大鬍子叔叔……大家都奄奄的,都不想說話。中午時天氣很熱,蒼蠅嗡嗡嗡只是往人身上撲,尤其是帶鐐銬的人,手腕已經磨破,血腥味最是蒼蠅喜愛,趕都趕不走,有人虛弱地說:“別讓蠅子碰!會長蛆的!”慕容業無力地抬手驅趕,可人已經虛到極處,動不了兩下就沒有氣力,只好任憑蒼蠅歡快地飛舞盤旋,時而叮得人又癢又痛。
當天窗收走最後一縷光,牢頭坐的桌前點上了油燈,光色昏暗,卻著人嚮往,冰兒眼饞地看著牢頭就著炸得噴香的花生米喝著小酒,嘴裡還哼哼唧唧唱著小曲。突然,有人進來,帶著笑容道:“何頭兒,你倒舒服!我們在堂上站了一天了!”
衙門裡捕頭捕快都互稱“某頭兒”,類推到各個部門的衙役都以此為尊稱。何頭兒笑道:“這地方舒服?你來試試?媽的,熱都熱死我了!我看你們才舒服,怎麼樣?錢拿得刷刷的吧?”
那人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球!媽的,一幫子教匪,個頂個的硬,還沒一個大子兒見著!我看刑班的那些傢伙才叫個倒黴,小鄧子,掌竹板那個,今兒光訊杖就行了八十餘,那傢伙說手都酸透了,這些教匪還沒幾個招的,咱們府臺大人倒怪行刑的偷懶沒使勁兒,差點反坐。小鄧子給大人看,說板子都打劈了!大人這才沒有追究。孃的,要是我,下次好好使點勁兒揍這些狗日的!”
“李頭兒,”何頭兒笑道,“小鄧子我還不知道!他暗勁最足,一套板子下來,不打得筋折骨斷那還叫打?……來來來,坐下來點酒,我弟媳婦嫁來陪的好紹紅,嚐點兒!”
李頭兒嘆道:“我沒這福分嘍!大人還在堂上熬審,這會子叫提慕容家的人,正審慕容敬之呢!這傢伙說是教匪裡的頭目,有審頭呢。”
“審他,提家人幹什麼?”
“說這傢伙也是個硬槓子,要是打夾都弄不下來,就得要敲山震虎了。”李頭兒說著,來到牢房前,喚一個牢子開門,道:“慕容家的都提出來,跟我走。仔細,鎖鏈都看好了!”
冰兒還在愣神兒,幾個牢子已經掌著燈來,開了門鎖,氣勢洶洶進來嚷道:“慕容家的都出來!”拎著人就往門外搡。冰兒被扔在散發著泥腥氣的地上,掙挫了兩下,被牢子揪著頭髮提起身,一行人跌跌撞撞如牛馬般被驅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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