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他一句淡淡的“平身”中站起的人們。他們身穿錦衣,手持笏板,帽峨冠而氣勢軒昂,卻無一人抬頭看他,只低著頭似等待著什麼。
“御史邢敬達何在?”他開口道,站了起來。
他們終於等到了。
群臣列隊中騷動了一會兒,站出一個人,跪在最前:“臣在。”
“啪——”一聲,一本奏摺被扔到他的面前。“讀吧,你昨日的上疏。”
“是,”邢御史取過奏章,也不站起,開啟,從容而洪亮得誦道:
“臣拜表:有奏殿閣大學士、文淵閣首輔方靜玄,奸佞專權,縱容下屬,姑息養奸。身為益帝舊臣,尚有心隙,圖謀不軌之嫌。且其以下犯上,多行……”
“夠了!”他停下正在走動的身子,喝道。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只餘下他不緊不慢敲打桌面的聲音。後面的字他自然清楚至極。“多行佞幸,無視君臣之儀。臣乞陛下明察,可得誅之。其罪滔天,可列為後文有十,一則……”
他冷著眉,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說出的話也讓群臣竊竊私語起來。
“方靜玄,你可有話要說?”
又是一個人影站了出來,不緊不慢,直直跪下,他行了一禮,輕輕卻又堅定得道:“臣無話可說。”
周圍的議論聲一下子加強,又陡然靜了下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似一直在方靜玄身上逡巡著,又道:“內閣諸臣可有異議?”
幾個人低下了頭顱。楊子榮多看了幾眼方靜玄,卻終是沒有站出隊來。
“諸愛卿尚有議否?”
沉默,一下子瀰漫在文華殿中,而又帶著一觸即發的緊張。終於,一個老人抬了抬眼皮,有些不穩得走了出來,跪啟道:“臣殷黯附邢御史議。”又有一人站了出來:“臣胡廣道附議。”眾卿呼啦啦走出席位,跪下大半,齊聲道:“臣等附議。”
餘下坐著的人皆沉默著,方靜玄跪在最前,看不清表情,身如松柏,官衣如凜。然而他終究是鬆動了,他伏跪下來,慢慢的。
“著人除方靜玄二品綬印,關入天牢。”
“……臣,靜玄領旨。”
陽光逐漸溜入這沉鬱的大殿,飛塵逐舞,待他目送方靜玄離開之時,入目便就是這麼一副極美的景象。深宮重鎖,紀月變換,詭辯莫測,誰可知之。
乾寧三年六月,北宮棣將方靜玄罷官,關入天牢待審,引發大晉政壇地震,岸谷之變。
暗無天日,不得翻身。大晉的天牢既沒有志怪小說中那般管理鬆散,可讓人隨意劫獄;也沒有詔獄那樣冤氣深重,血染上寸寸土地。這只是一處官方的監牢,用來關押窮兇極惡的罪人,或是朝堂之上政治鬥爭中自高高落下的失敗者。然而此處黑暗、壓抑,確實是這樣的,雖無刑拘,也無交談聲,卻讓人感到總有著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間。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絕望:因為再沒有未來,或者說,漫長的時間容易被昏暗而沉悶的冰冷囚室切割成細碎的片段,然後時間的長短、歲月的變遷,將無意義,亦無起始。
方靜玄就在這樣的地方,靜靜得坐了三天。
他是一天一天數著過的,這三日來他的精神甚至都未曾出現崩潰或是扭曲,一眼望去仍是那般休休有容的鎮定氣度,然而許是潛移默化的,他在黑暗中想了許多,整個人也便就愈發冷寂與清醒。
第一日,他或許還曾盼望過一人的到來。然而維持了一個姿勢到第二日、第三日,他便安之若素了。或者說他終於有一種恍然大悟――就這樣結束了。他的抱負與努力將付諸流水,他的一切付出,或許也不過是一場笑話與繁夢,待夢醒時,也就像這般寒冷心底。方靜玄在這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包括他少年在江南坐鎮行醫的那段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