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頓夜景實在漂亮。那當時的她,就好像被下蠱的教民,內心有一股澎湃,一瞬間什麼都無法思考,眼裡只看得到曼哈頓那幢幢輝燦的燈火,彷彿天光。她突然覺得,說不出道理的,想到遠遠的地方,遙迢的紐約,那縹緲遼遠的燈光,就那樣對她召喚。
車六街,XX號。滿是塗邪的暗舊公寓,雜亂的街道。踏上階梯時,她和一個理了一個雞冠頭,中間一撮頭髮染成綠色,兩邊耳朵起碼打了十個洞的龐克族擦身而過;她倒沒什麼感覺,只是對五六步開外,坐在破汽車蓋上,那兩三個穿著黑皮衣、斜眼打量她的阿飛頭有些不放心。
要出租的房間在四樓。她走了幾步,攤開雙手打量。
橫寬只有兩條手臂外加一條腿那麼大,縱深則只有五大步長:窄窄的一間房,一個月要價七百美金。她決定回頭租剛剛在華盛頓廣場附近看的那間房間。
差不多的價錢,房間不僅大多了,採光也比較好。就這麼決定了。她籲口氣,決定了。
曼哈頓上空,今天又颳著強勁的風。
似乎不是個適宜搬家的黃道吉日。江曼光提了提裝了幾件簿衣物的揹包,仰頭望望還是銀灰色的天空。曼哈頓似乎沒有藍天。
公寓前臺階上參差地坐了幾個東方面孔的男孩,人手一罐啤酒,歪坐斜躺,懶懶地曬著灰樸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的是日本話,有一種旁若無人的放肆。
“對不起。”江曼光站在臺階前,客套地望著他們,請他們挪出一些通路。說的是英語,語氣很理所當然。
坐在最下方的男孩收起他的短腿,改口用英語說:“新來的?”多少有一絲好奇,出於生物性的自然反應。
江曼光隨口嗯了一聲,從他們讓出的狹窄空間一步一步踩了上去。到了最上頭,被一條裹著破牛仔褲的長腿擋住了去路。
“借過。”她望望長腿的主人,不是紐約街頭慣見的那種怒髮衝冠紅藍自綠都有、衣不驚人死不休的前衝龐克。頭髮是很正常的東方黑,耳朵和鼻子上也沒有洞,一張臉有菱有角,說不上俊秀,幾乎顯示是那種不慣聽從別人命令的一匹狼性格氣質。
他掀掀眼皮,沒有動。江曼光也懶得再溝通,可也不想找麻煩,又說聲失札,便從他身上大步跨過去,用屁股頂開外層的大門,再推開裡層的門走進公寓。
剛上了二樓,很不巧便碰上一對由屋裡出來的褐發老外。左邊那個灰眼珠的,看見她,立刻堆起笑容,友善地打招呼說:“晦!以前沒見過你,剛搬來的嗎?”
江曼光應付地點個頭,沒有笑。目光掃過右邊郊個褐眼珠,相對於灰眼珠的友善,褐眼珠顯得酷酷的,不說話。“喔,歡迎!歡迎!”灰眼珠近乎誇張的嘟起一張性感的大嘴,笑眯了眼,熱情又主動他說:“我叫比爾,這是我的Lover大衛。”轉頭注視他身旁那個褐色眼珠,深情款款且合情脈脈,看著看著竟互相一啄,親吻起來。
他們既然那麼大方,江曼光也不大驚小怪,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在維多利亞城時,她早已看慣了情侶當街親吻擁抱,男男愛也沒什麼差別。
“我叫江曼光,住三樓。”她還是沒笑,跟心情無關,就只是不想而已。從到了紐約後至現在,她還沒有扯嘴笑過,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她其實沒想過,她覺得這種感覺很好,隨心所欲,不必為了討好誰或顧及任何人的情緒勉強自己堆出一張笑臉,自己就是自己,完完全全是自由的,不跟任何人發生關連,情緒可以獨立,不影響別人,也不會被影響深深有一種解放。
“曼……”比爾很熱情,試著念出她的名字,唸了半天,就是發不出那個“光”字的音來,差點咬到了舌頭。他聳個肩,索性自己替她取名字,說:“你不介意我叫你‘曼’吧。你好,曼,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