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辭。
程天佩去船艙裡拿出幾個小皮箱子,這時候我才發現,船艙裡還有一個人,那人跟程天佩一起出來,手裡拎著一個成色很好的公事皮包。程天佩彷彿不放過任何耍排場的機會,又頗為練達地給我們介紹,說這是老景,外地的朋友,也是做生意的。老景(也許是老秦,我沒聽清楚)過來跟我握手,說很高興認識你。那人北滿口音,矮墩墩的個子,黝黑的面板,長得慈眉善目,看起來像個藥鋪夥計。或許由於在此時此地碰見,我總覺得他不是做正路生意的,本來要跟他聊一聊,但程天佩橫著插進來,說老李你回屋休息吧,我送送客人。然後他們一人拿了兩個小皮箱子走了。
船艙裡還是原樣,只是我的鋪上多了一床被子。我把床鋪整理了一下,然後躺下來看書,說是看書,其實我連手裡拿了一本什麼書都不知道。不能再滯留下去了,必須馬上做出決定,去任何什麼地方。我現在唯一可以依賴的就是那點土豆,其實那點土豆早就成了某種憑藉,僅僅是我和程天佩搭夥的一種資格,儘管程天佩總是用誇張的語氣稱讚土豆,但我心裡再清楚不過,小傢伙給我留著面子,我不能厚著臉皮讓一個孩子供我飯吃。晃動的書頁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我不停地翻著書頁,彷彿要從那裡找一扇門走進去。後來我走出船艙,在海邊來回走著。西面岬角下有一些散落的大石頭,我揀了幾塊推擲到海里,登上岬角,俯視著海浪一排排湧過來,再退下去。我想我就像家裡那兩匹馬,你得讓它們拉車或者犁地,閒得久了它們會因能量的積聚而刨槽。坑窪地方的草已經泛綠,在子午山,這時候已經鋤完了頭遍麥子。
形形色色的客人(2)
這天晚上,我告訴程天佩我該走了,那封信估計是不會來了。他問我要去哪兒,我說現在還不知道,走著看吧。他說身無分文的,你怎麼走,指望到哪都有地方給你住啊,我看你是想回家了。我說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回家。他說忘了你是跟相好的一塊兒跑出來的,你是體面人,沒臉回去見人,可那女的不是回去了嗎,她都不害臊你害什麼臊。我說明天你找個地方幫我把書賣了,帶著這些書挺沉的。他說你是沒轍了,要不說什麼你也不會賣書。臨睡時我把放在我鋪上的那床被扔給他,他又給扔回來,說這是給你的,我跟船上要了一床被,可你又要走了。
顯然那條船又來過了,在我離開的這兩天裡,程天佩還在繼續他的勾當。我說臨走之前,我得給你一句忠告,做這樣的事你還太小了,我不想知道那條船的事,還有你送走的那些人,你夾在裡面很危險,自己要留個心眼兒。他說你認準了有一條船,就跟我沒完沒了的,仗你有點力氣,還想給我做主,往後能遇見的蹊蹺事兒多了,你管得了嗎,你是剛出來,還不懂規矩,經見多了你就知道了。我被奚落了一頓,一點脾氣都沒有,索性拉開被子躺下。程天佩起身吹滅燈:“怎麼樣,大被還暖和嗎?”
“暖和,”我說,“真暖和!”
第二天上午,我把提包裡的書整理了一下,總共有二十幾本,我撿出來幾本,其餘的都裝進提包交給程天佩。這些書有從家裡帶出來的,也有在路上買的,它們就像一扇扇虛掩的門,每當孤寂無聊的時候,我就拉開其中的一扇門,在裡面翻撿著陳年的罈罈罐罐,直到渾身都燻上裡面的氣味,然後再心滿意足地走出來。現在我不得不拿它們換錢了,蒲松齡、盧梭、屠格涅夫、契訶夫都有了價格。為了不使程天佩糟踐那些書,我給他規定每本書不得低於五元東北幣。程天佩對我的出價不是很有信心,說你這些書只能賣給鎮上人家糊牆,一張糊牆紙才幾個錢,還是有花的。我說那我寧肯不賣。
程天佩拎起提包剛要走,又眯著眼睛往山上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