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著光,他眉宇間一片暗色。
她愣了下。
自己是孤兒這件事人盡皆知,她方才說那話並無自憐身世之意,何故他卻是這種表情?
他的手又撫上她的臉,神色透著些許遲疑,似是有話欲對她說,卻終是什麼也沒說,只將她重新按進懷裡。
他不說話,她便不催他,只是靜靜地偎著他,聽他忽起急促的心跳聲,抬手緩緩地壓在他的胸口上,好像是要他放心,她一點也不覺得難過。
她不注視他的時候,他才得以重重一闔眸,任一心艱澀難言的話語肆洩入四肢百骸,漸溶入血。
錯過那一夜,又錯過今夜。
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對她說得出口。
她突然開口,問他道:“陛下與狄校尉相識多少年了?”
他驟然回神,挑眉看她,不解她為何突然說起狄念來,口中答道:“自乾德十八年春初見與西都西苑,至今已有八年了。”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就沒再吭聲。
並非是不知道他二人相識多久了,只是想試探著再確認一下,他與狄念在君臣意外,私交若何。
而他答得如此利落,確也如她所期一般。
其實她這一問也是多餘。當初潮安禁軍譁變之時她就知道,京畿禁軍中若論皇上心腹之輩,狄念當屬第一人。
他自幼就與軍中將校們格外親近,這從那一日在校場騎射時樞府老臣們對她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想來相較於朝中文臣,他心底必亦是更加傾信於樞府武將的。
既然如此,她的心思就更見堅定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抬,眉揚愈高,“怎麼?”
這下換她難以啟齒了。
今日狄念、古欽與她所說的話都非此時她能對他講的,而眼下她心中正盤算著的那個念頭更是連她自己都恥於說出口。
古欽若不逼她,她斷無可能會生出這等念頭。
她沒有那麼高尚那麼無私,更無法將自己從這兩件事中完全剝離出來。
他根本不是個可以任人擺佈的人,倘是見到中書奏請冊後,必會駁其所議,而就算她與他的決定毫無關係,老臣們也一定會以為是她在從中作梗,她豈不是妄負了古欽與她的約定?
況且其後狄念倘有拜表、請旨賜婚,他若允其所請,則會使朝中以為此事是經他授意而為,老臣們定當面上無光,而沈知禮必會抗旨不遵;他若駁其所奏,則會使狄念心生罅隙,二人君臣相得之情不復留存。
這世間不論何人何事,都沒有他在她心中來得重要。
因而她寧可暫且瞞著他,試靠一己之力來扭轉此局。
古欽本心並無錯,可錯就錯在過於坦蕩,坦蕩得以為沒人會拿沈知禮來做文章。
……更不會想到她孟廷輝會動此念頭。
他見她不吭氣,就知道她心中一定藏了事兒。可她既然不願意對他說,他也就不硬逼她
誰心中會沒點兒秘密?
她貼著他,好半天才動了動身子,輕聲道:“臣只覺得自己好像變得越來越不像從前了。”
從前的她,沒有這麼壞。
他摸摸她的發,喟笑道:“人活一世,豈有一直不變的?”
她抬眼瞅他,問道:“陛下變了麼?”
他心中埋了事兒,言語間便不如從前那般無慮,一雙眼愈發暗沉下去,只道:“你覺得我變了?”
“許是變了,”她欠身,雙手捧住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可臣分辨不出。”
他一把將她壓下來,心跳難抑。
突然有些後悔今夜未曾許她飲酒。她心思玲瓏、聰睿巧辯,不防他,是因她深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