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哥哥,若見此信,莫生悲慼,所謂『梨花之期』,花有期、離有期,離盡繁花是歸期。
「數年以來,我有一事欺瞞了淮哥哥,常令我寢食不安。生雖不能說,死則不相瞞。我自幼與家人失散,逾十數載,復得相認時,竟知我亦是秦人。因而我早已盟誓入了大秦死士營。只是既已為死士,則不可洩露身份。多年隱瞞,淮哥哥莫要怪我。
「自幼甘叔叔要我起誓,這一生要護你安全。我入死士營後,身不由己,不得再陪你左右,想來愧疚。所幸你已得秦王信任,而廟堂之高,我本也無能相幫。若我能在敵國潛伏、亂世相助,也是好的。
「家父姐姐相繼過世之後,我受命伺伏於趙國虞卿身側,不覺兩年。其間悲喜掙扎,願起緣滅,具難言表。淮哥哥曾說,若我心中牽掛一人,盼念傾扎,從無日無夜、到日日夜夜,則我已成年。
「我猜,我已成年。
「我並非不知、此心此情,不容於家國。只是心止虞卿、難抑情絲妄動。即使覆手緊壓心頭、這般不堪心思依舊從指縫間冒出根芽,結成孽花,就開在眼前,揮之不下。
「所幸,淮哥哥既見此信,一切應已杳然。亂念之罪已殤,願此一命可償。
「今生一程,我得伴淮哥哥左右、亦曾嘗過痴愛奢味,並無遺憾。淮哥哥無須掛記,更無謂為我傷懷。來生再遇,小令箭再報恩於淮哥哥左右。」
絹至盡頭,隱在竹管中,竹管上淡淡刻著兩行字:
「花落不回,
「暖風宜歸」
☆、105翛然放手
訣別書……窈兒竟然、多年前就曾給哥哥留下過訣別書…
原來她早就想好、即使消失於人世,也不會讓哥哥知道她墮成死士是為救他所致,生前生後,她都不想讓他傷感。
原來她早就愛他,他從前還問哥哥,窈兒究竟是否愛他一點、還是、只愛哥哥……但其實,她早就刻進心裡、蝕入命中般的愛他。愛到自責自棄,憂懼都藏在心裡,那時卻得不到他的回應。
「花落不回,暖風宜歸……」從舟又默默在心中重複了一遍。
喉嚨澀澀的,眼眶卻乾乾的,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經被淚水鏽結。
他握著這一張薄絹,在十株梨樹間徹夜靜立,所有渺茫的冀望在這一刻全都化為青煙,如同早已逝去的梨花一般,再也沒有影蹤。
不知還能何去何從……王說過,他不能死、不能辜負姜窈的犧牲,哥哥也說過,他是嬴姓子弟,沒有允許不準自絕。孑世獨立,原來不是一種灑脫,而是一場束縛。
他看著手中錦扎,而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應把窈兒的信送去給哥哥
……
終究還是離開了莫梨亭,虞從舟如幽靈般行在雪中,向鹹陽而去。
那一日已入秦境,卻在小酒館裡聽見旁人議論,不久前平原君趙勝入秦、被秦王扣為人質,而相邦范雎已引七萬兵馬駐於秦趙邊境,皆因當年判他受笞刑的魏國前相魏齊如今藏匿在趙境。
範相揚言,若不交出魏齊,便要向趙國宣戰。平原君趙勝亦會永為囚質,不得還國。
虞從舟心緒微緊、思緒漸明,哥哥早就知道當年是他派人嫁禍於他,魏齊不過是個被他利用的卑劣小人,充當了一顆殘殺忠良的棋子。如今哥哥以此為藉口,又怎會是為了復仇,應是為了吞奪趙城而來。
他心中矛盾叢生,明知自己是秦王后嗣,本當助哥哥遠交近攻、吞併諸國,但腦海中怎麼也抹不去離石、藺祁城下三萬趙軍屍骨的血腥……罪孽感又深深襲來。
虞從舟攤開掌心,看著命紋彎曲分岔,又想起平原君總說他與他掌紋一樣,所以小時候他們一起幾經生死,平原君總是捨身相救,末了只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