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被拖出懿宮時、他已是神智朦朧、五內翻攪,但還是看得見、母后的寢宮淪於烈烈火海,雷雨再狂、卻無法澆滅高竄的火苗,半邊夜幕被燻成深紅、映得懿宮高高的殿門如陷血雲之中……
回憶收攏,人聲漸近,是秦王步履沉沉。
嬴淮抬起頭,驚見秦王身後、竟是從前他為了救從舟轉攻高陽時逃脫的那個王副將。此人見過他手中的兵符、亦知道他曾經起意暗殺他,此時出現、必有煞念。
果然,秦王眼中寒意重重,立在他面前一丈之外再無往日親和容顏,「范雎,從前你在魏境所用的兵符,究竟是從何而來?到底是真是假?!」
「兵符?如臣所說,那枚兵符是寧妃的侍衛帶與微臣的。臣已經交給王上,那符是真是假,王上不是早已有判定?」
秦王取出一枚玉符、正是當日范雎所供出那枚,臉色卻更加沉冷,
「你給寡人的,確實是仿刻之符。但王副將所見並非這一枚。你在營中示給眾將看的兵符、玉中含血,絕不是你交給寡人這枚!」
「王上是懷疑臣偷取了王的兵符?……雎原以為王上信我,但原來、雎與王副將之間,王上、還是信了他?」
秦王看不清他是真的全然不知、還是假意虛晃。
秦國真正的兵符早在秦武王被毒殺時已丟了影蹤,這二十多年來、王宮之中那枚兵符亦是公子市當年仿造,卻教他這個秦王如何能說得出口。
他屏退眾人,凝著范雎道,「不是寡人偏信王副將一面之詞,但多年前、你就曾自信溢溢、一人一騎、竟勸退了逼宮討真兵符的王、吳、韓三位將軍。寡人一直想不通,你究竟憑了什麼、說服那三位老將?」
「除非,至始至終、秦國真正的兵符一直在你手上!」秦王聲音愈發冷戾,多年的信任、此刻只覺得是被一個幕後強敵始終玩弄於掌心。
終於還是有這一天… 嬴淮心中苦笑,漠然答道,「雎只是一介魏國布衣、怎麼可能有秦國兵符?」
「『雎』…?這當真是你的名字麼?還是,你本名叫『淮』,拆作名姓兩邊、只以苟且的『且』字掩飾在中間?」
苟且的且……嬴淮心潮澀澀,沒錯、生於天宮又怎樣、此生還不是隻能苟且淪落於地下。
「……臣聽不明白王上在說什麼。」
「寡人是在問你,這麼多年來,你可是隱姓埋名?你可是處心積慮?你可是、我先王之後?!」
☆、110指簪為符
整整一夜,嬴淮在地牢中受盡屈辱,但他只是緊緊咬住「范雎」這個飄零身世不肯鬆口。死士營的人下手毫不留情,針氈碾過,痛在皮肉、苦卻全都壓疊在心裡。
此生志向尚未能燃盡高遠、向來摯愛再不能圍護左右…… 一絲一絲遺憾、從心間流落,似乎勾帶出血的苦澀,瀠在口中。
身心俱痛,但他愈加清楚、不管秦王是否真的能查明他的身世、都不會留他活口。因為這世間對王位具有威脅的任何一點可能、都不會被允許活下去。
秦王再顧惜他,亦不會冒這個險。
他昏昏沉沉的想著,獄卒推開門,秦王步進刑室。見他身上血色漣漣、秦王心中雖生了一絲不忍,但仍舊沉著臉逼問,
「范雎,真的兵符究竟是不是在你手上?!你到底把兵符藏在何處?!」
嬴淮雖然身無自由,但此時忍下渾身痛楚,神色清和平淡、一如青蓮立於風中,
「臣不明白,王上為何竟會疑心臣手中有真兵符?難道、王上是在對臣說,王上手中的那枚、的確是仿造的假兵符?」
一語難答,秦王沉默。
嬴淮眉眼一垂,淡淡哂笑。笑得秦王心裡發涼、不知他是何用意。
「范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