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很快遣使赴趙,以十五城為餌,請趙王換玉。趙王躊躇難定。秦國這一招以禮相請、以城換玉,不答應怕是行不通,那樣便給了秦國口實,或引起攻伐。但秦王分明沒有誠意,只怕送去玉璧,卻連空城也得不到。
此時近臣繆賢推薦其門客藺相如為使,護玉入秦。藺相如為人堅毅有智,但他畢竟是一屆文臣,使其在明,必須要有人暗中相護,方能保全和氏璧。
平原君聞知此事那日,虞從舟正在他府中。平原君疾步轉去後園,遠遠看見從舟坐在亭中,他蹙眉喊道,「是不是、又是你去?!」
從舟彼時正在飲酒,聽見趙勝聲音,稍一停頓,但仍是沒有答他,只一仰頭飲盡杯酒。
「為什麼你每次來我府上,都是為了離別在即?」
從舟笑著給他也滿了一杯酒,遞到他面前,「那下次不來了,可好?」
「虞從舟!」平原君氣惱地不肯接酒,「究竟是王兄想要你去,還是、你又主動請纓?」
「有分別嗎?王所想要,便是我想做的。我不想見王擔心憂慮。」
「那我想什麼就不重要嗎?每次見不到你,我都擔心憂慮!」
虞從舟神情一憷,面有尷尬,不知從何說起。
「這事不能讓廉頗去麼,你是上卿,又不是暗人!」平原君急道。
從舟笑了,「廉頗也是上卿。」
見趙勝不語,從舟走近他,緩緩拉起他的左手,在二人間攤開,又跟著展開自己左手掌心,以掌緣靠上趙勝的手、低著頭說,「你忘了?從小你總說、我們掌心的紋線是一樣的,」他抬眸望著趙勝,笑容比月光更加清雋,「所以不用擔心我,我會活得和你一樣長」
……
秦王催促甚緊,藺相如與虞從舟一行即日便要護送和氏璧出發。只是與楚姜窈分別日久,她仍未回來,虞從舟心中焦慮,卻無人可咐。
還有幾日就是清明節,虞從舟整理了祭物,到禾山為娘親提前掃墓。之後,又行至楚氏墓園,祭掃江妍之墓。他坐在墓碑前,從府中新卉、到宮中逸事,都娓娓道來。唯獨姜窈的近況,他心中有太多感受卻說不出口,捱到最後竟一字未提。
說著說著已是天黑,他一愣神、才發覺這幾年來,每逢春分、清明,楚姜窈總是有事外出、不在邯鄲。細數之下,她竟從未在清明節裡來給楚氏墓園上過墳。
他心中微微有種說不出的惱意,難道祭拜親人對她來說就這麼不重要麼?即使她自幼與家人走散,但如今畢竟認祖歸根了,怎麼竟連最起碼的孝道都不知守呢?
可是他永遠也不知道,姜窈此時、孤單一人癱匐在幾百里外的莫梨山谷中,渾身浸血,體無完膚。自從多年前、姐姐在她血脈中埋下『命追』之毒後,每年春分至清明這十五日間,都是她的煉獄之劫。
春花開的越爛漫,她身上的毒性便越烈、漫骨爛膚,叫她全失人形、如鬼如魅。
她害怕被人看見,因而每年春分之前、就躲進空寂幽暗的莫梨谷中。那裡野獸少、不會將她叼走,人跡更少、不會被她如鬼般悽厲的哀嘶聲嚇到。
這一日始終有雨,雨水落在她的裂膚上、嘶嘶沙沙地痛。她早已無力掙扎,任痛意燒灼全身。呼吸之間、全是血腥之氣、混雜著泥水的苦涼。毒性亦令她的骨骼多處斷裂,她無法行動,勉強爬了幾尺,抓過草叢中的幾隻蘑菇塞進嘴裡充飢。
待雨停時,已是深夜、山谷裡漆黑無光。她左手指尖摸上一顆小石子,努力將它推到旁邊的一堆小石塊中。
她又重新數了數,已經七塊石頭了,她僵痛發麻的臉上淡淡映出一點笑。毒發之痛常常令她的意識忽沉忽懸、難分晨昏,她只能靠清醒的時候、每夜堆疊一顆石頭以記錄自己熬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