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活活被杖斃之痛,楚姜窈心裡極度恐懼,只盼有誰能給她飲一杯鴆酒、讓她煙消雲散、再無痛苦。她想到平日存毒藥的小瓶子、但那藏在衣襟深處,此時她雙手被反剪,絕不可能取到。幸好她曾將其中一顆自我了斷的小毒丸「血紅縛」縫在衣裙裙褶裡。只是聽說、這毒服後要過六個時辰才能發作。此時她隱隱聽見軍營中傳過戌時鼓聲,距離明日辰時、應該正好還有六個時辰。
她立刻挪了挪身體,努力想要摸到衣服右邊的小布縫、取出那顆「血紅縛」。
無奈兩手被鏈鎖拴在背後,她用盡氣力挪著右手、儘量去身側摸索。但越使勁、就越撕扯著左臂,尤其是牽動箭傷的地方,痛得她滿身冷汗、喉間啞嘶。
摸過層疊布縫,好不容易探到了那毒藥,她咬著牙忍住痛,小心翼翼地將小毒丸摳出。但毒丸在被鎖住的手上,如何才能放進嘴裡……
她不得不把那「血紅縛」輕輕置於地上,地面不平,小毒丸嗚喇喇滾遠。她朝著那方向、一寸一寸匍匐著蹭過去。尋到毒藥後、她低下頭、嘴唇湊在地上,雙唇輕抿、喰進那顆小毒丸。
當嘴唇觸及冰涼的石板地面時,她腦海中一下子又蹦出小時候在街上乞討、被逼趴在地上吃食的日子。她自嘲地苦笑一下,本以為那樣的日子早已過去了不會再來,沒想到今日境界更加不堪
……
「悲傷有霧,心窒無風……」
虞從舟心中盤旋著這一句話。是她曾經唱過的麼?那時似乎是在秦國山嶺、渭水水畔。
此時已經三更天,他站在夜幕下,只覺自己渾渾噩噩,腦中空無一物。
他信步走去,夜風凌厲,果然只在耳邊,進不到心裡。
走到地牢口,獄卒給他開了門,門裡門外、都是黑暗世界。
他曾在這樣的黑暗中、每夜攏她而睡,只是她的夢裡並不知道,那時的溫暖臂彎、並不是她的淮哥哥。而他也不知道,那時的暗喜欣悅,為何如此短暫。
獄卒遞給他一個火把,他隱約看見她躺在左邊的一格囚室裡。他心中如插刺梗,不揉生疼,揉過卻愈深。
她昏迷著,嘴唇乾裂,眼眶深陷,睫毛微微顫抖,眉間時緊時緩。火把的光亮似乎刺激到她,她愈發向牆角蜷縮了幾分。她顎下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怵目驚心,她的肩背,因鞭傷竹刺而高高腫起,破碎的衣裳遮擋不住。
他的手緊緊握上木柵,捏的骨節骷骷作響。為何自己竟逼她至此?即使她不是江妍的妹妹、即使她不是趙人、即使她是魑是間,自己也應該為她尋一條轉圜之路。
她胸口忽然劇烈起伏,身上的鐐銬隨之鏗鏗作響,眼角眉梢難掩悲傷,旋而不停悸喊,
「不能睡!醒醒… 淮哥哥,你要撐住,你一定要撐住… 」
虞從舟手中火把微抖,她在最後的夢裡,仍舊擔心淮、擔心范雎、擔心他的哥哥?
她側匐在地上、全身掙扎著,眼角滲出大滴大滴的淚水,口中哀道,「求求你們救救他,求求你們…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做什麼都可以……他早知她心有眷戀,卻沒有想到,在她心中,哥哥的安危已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虞從舟越來越不能理解、人間阡陌究竟是如何網盡塵緣?最初,他因為她的姐姐遇見了她,後來,又因為她尋到了自己的哥哥。但如今,哥哥不肯與他相認,而她、寧願與他站成生死兩界…
幾番掙扎,幾回求喊,她似乎漸漸沒了氣力,萎在地上一動不動。
火把上的脂油倏忽燃盡,一縷灰煙在從舟眼前繚繞了幾圈,隨火光一同隱去,整個牢房陷入純淨的黑色。他在這個失去維度的空間,聽見她輕聲吐出一句,
「淮哥哥,快走… 我沒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