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心中苦笑,這一個『客』字,如此刺耳,如此諷刺。
秦王又當眾親口說出他本名是范雎、而非張祿,「範卿隱姓改名都是寡人之意」,短短一句、洗脫他當年欺瞞之罪,令范雎頗為意外。
這一夜,他在朝中處理政務直至三更,摸黑回了範府,將將推開門,管家迎上來說,有位先生已經等了很久了。
☆、悵然若失
范雎轉去偏廳,見房中一位男子青衣颯颯、風姿不凡,正猜不出是誰,那男子異常恭敬地行了個大禮、躬身道,「在下蘇闢,參見範卿。」
「蘇闢?你是蘇秦的三哥?」
「正是。」
范雎默不作聲,打量著他,也不開口問他來意。
蘇闢倒也不覺尷尬,開門見山道,「在下入秦已有多年,始終不得重用。曾在王稽大人手下謀個文職,但後來、五弟蘇秦被揭出為燕王伏間齊國,王稽大人便愈發不信任在下,每有大事常常迴避。在下不怕虛度年華、只怕埋沒才華。蘇闢知道範卿定然識才,故而欲轉投範卿門下、為範卿排憂解難。」
范雎幽幽一笑,此人投誠不談衷心、只是自詡有才,倒也少見,便眯著眼眺看他道,
「你怎知,我就不會懷疑你?」
「範卿睿智,豈是王稽可以比擬?又怎會因舍弟之事加錯於我?況且,範卿在魏國時、也經歷過無妄受冤的劫難、深知其苦。你我本是同病相連之人,又同有臥虎藏龍之心,範卿自然明白在下、鴻鵠之志絕不惜於被身份束縛。」
范雎聽到『身份』二字,忽然間百感雜呈。
他沉默了一會兒方道,「你五弟蘇秦一生都想要助燕抗秦,你又怎會想為秦國效力?」
「最親近的人,才是最想要挑戰的人。贏了別人還沒有這份成就感吧。他要攻秦,我偏助秦。本想與他一決高下,可惜、舍弟已經不在。」
范雎雪袖一拂、倚坐下來,「先生雖然言辭鑿鑿,但這亂世中,間諜與忠心、往往總難辨清。」
蘇闢挺直脊樑、長身而立,「但凡間諜,都是表面單純或忠良之人,如我這般才智身份鋒芒畢露者,世間少有,又豈會有人敢遣我做間諜?尤其在這爾虞我詐的世道里,忠犬未必忠心,猛虎並非難馴,就看誰比誰智識高強了。」
「亂世之中,群雄林立,你敢自稱為虎、好生狂妄!」范雎淡笑而語。
蘇闢不慌不忙,恭敬一揖道,「範卿可願為御虎之人?」
這一句問來,范雎愈發有了興致,「若先生能為我辦成一樁事、我便信你用你。」
「但憑範卿吩咐。」
「你可曾聽說過,王稽慣用的一種毒藥、『命追』?」
「倒未曾聽說。想是王稽手下的死士常用的吧,在下在他府中只是文職官員,並不做殺戮下毒之事。」
「那如今,你聽說過了。若你能為我偷得一枚『命追』毒藥,我從此便對你不猜不疑。」范雎臉帶微笑、眼神卻清冷嚴肅。
「範卿放心,蘇闢自當竭盡全力」
……
而虞從舟出了宮、徑直去見姜窈。夏風習習,窈兒坐在窗邊,他看見風拂起她一頭微散青絲、美麗的圈著空氣,繚繞在她身側。
但窈兒默默出神、眼中分明悵然若失。他走近幾步,方才看見她右手拿著一彎檀梳、和幾串她平日裡喜歡與髮辮編在一起的玉珠。
重荷突然加諸於心,從舟明白、她只是想像從前那樣梳一雙髮髻、編幾縷小辮。但如今,她左手失殘,連這點生活瑣事都不可為。
他心帶痛疚踏入她房中。楚姜窈聽見他腳步,方才轉過神來,正要站起身向他行個禮,他輕輕將她按坐回去,從她手中接過梳子與珠鏈,一絲一絲為她梳過烏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