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上茶油燈。房子裡微弱地亮了。
房間裡只放了一張簡易的床,還有一隻木水桶,桶裡有一隻木水舀,樣子很樸拙。房間裡顯得有點冷清,不過被褥十分乾淨。
女人年紀在四十歲上下,穿著一件土藍布衣服,胸口和褲腳都有精巧的扣花裝飾,一看就是當地的山裡婦女,衣衫整潔,腰腿勁劍
女人離開時,說:“先生,你洗洗腳,休息吧。天亮了,再起來吃飯……怎麼了?”
趕屍人突然警覺地回過頭來,探著腦袋四處聞了聞。他的鼻翅翕動著,鼻孔裡露出又黑又長的鼻毛。
“老闆,你家裡有外人。”趕屍人說。
“沒有哇。”
“肯定有。我聞到生人的氣味了。”
“除了你們,這裡從來沒有人來。”
“你出去看看。”
女人離開他的房間,走出去,繞過照壁,朝那大門口看去。
果然,有個白色的影子從那兩扇藏匿著死屍的大門中間走進來。他的腳步輕飄飄的,無聲無息,就像踩在棉花上。他徑直朝女人走過來。
女人瞪大了眼。
那個黑影走上近前,停在她面前。
他的臉很模糊,但是能看出是個男孩,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穿一身白衣服,那其實是內衣內褲,軟軟的,飄飄的,已經很髒了。
“你是什麼人?”女人有點緊張地問。
“我住店。”男孩的聲音有點弱。
“你是幹什麼的?”
“我住店。”男孩似乎只會說這句話。
“你為什麼要住在我家裡?”
“我住店。”男孩又說。
這時候,女人看見他把手舉過來,捏著一沓錢。她猶豫了一下,接過來。
“你跟我來。”
她轉身朝另一座廂房走去,男孩無聲地跟在她後面。
女人開啟一個房間,把茶油燈點亮。這個房間裡同樣只有一張簡易的床,一隻木水桶,一隻木水舀。
那個男孩沒說什麼,木訥地看著她。
他的臉有點黑,好像是山裡人。
女人朝他笑了一下,然後轉身就走了出來。
她順一條磚石路,碎步跑向茅房,去解手。
夜越來越黑了,溪流在粗石細沙間靜謐地流淌。
女人感到今夜有些異常。
怎麼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孩?這個時間不對頭,這個地點也不對頭。
她家並不是旅館,沒有營業執照,更沒有掛招牌。
她的男人靠打獵為生,積攢了一些錢,蓋起了這個三合院。因為房子大,偶爾也接待投宿的路人,收點食宿費。不過在她家住宿的都是回頭客,有偷獵者,有進山畫畫的學生,有探險尋幽的城裡人,有收購蘭苗的小販,還有研究侗族北部方言的學者……
這個趕屍人第一次住在這裡是一年前,後來他來過兩次。每次,他都是天亮之前來,天黑之後去。趕屍人很慷慨,不管死人活人,都按人頭付錢。
她是個膽子很大的女人。不過,最初看到那些死屍一蹦一跳地走進來,她也十分害怕。她男人對她說:“那是變戲法。”
她追問這個戲法的機關在哪裡,她男人卻含糊其辭,說不出來了。
那些死屍像馴從的牲口,像斷了電源的機器人,在門後紋絲不動,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摘下高筒氈帽跳出來作怪,漸漸地,她不害怕了。況且,對方出手大方,錢壓倒了一切。
她曉得這一行有很多忌諱,不能把死人叫死人,應該叫諧音“喜神”。
這個趕屍人很少說話,總是很緘默,來了後倒頭就睡,睡醒了就吃,入夜就帶著那些死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