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從後面望過了。
……
九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人睡得安穩起來。我反覆地哼唱著歌謠,眼中慢慢浮出了淚花。這是一首在匈奴牧民中廣泛傳唱的歌謠,講述了貴族小姐伊珠和奴隸巴雅爾的愛情故事。小時候,曾看到於單的母親閼氏聽到這首歌時,怔怔發呆,眼中隱隱有淚。當年一直沒有聽懂,怎麼先是伊珠在高粱地裡望巴雅爾的背影,後來又變成了巴雅爾在高粱地裡望她的背影呢?
感覺有手輕拂著我的臉頰,立即清醒過來。不知道何時迷糊了過去,頭正好側靠在榻上,此時九爺側身而睡,恰與我臉臉相對,彼此呼吸可聞。他的五個指頭從我的額頭慢慢滑下,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頜,似乎在記憶著,留戀著,鐫刻著;他的眼睛深邃幽暗,裡面竟似天裂地陷,會聚著五湖四海的不甘後悔,八荒六合的傷痛悲哀。
我被他的眼睛所惑,心神震盪。他總是淡定的、從容的,再多的悲傷到了臉上也只化作一個微笑。他漆黑瞳孔中兩個小小的自己,一臉的驚慌無措、恐懼害怕,卻又倔犟地緊抿著唇角。
他緩緩收回了手,忽地笑起來,又是那個暖如春風的微笑。風斂雲退,海天清闊,卻再也看不清眼睛深處的東西。他強撐著身子往榻裡挪了挪,示意我躺到他身旁。我的動作先於我的思考,在我想清楚前,人已經躺在了榻上。
兩人中間隔著一掌的距離,默默無語地躺著。好一會後,他笑看著我道:“把你先前唱的歌再給我唱一遍。”
我木木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在木棉樹空地上坐上一陣,把巴雅爾的心思猜又猜……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側面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種下榆樹苗子就會長高,女子大了媒人就會上門。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
歌聲完了很久,兩人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他的聲音輕到幾乎不可聞:“巴雅爾怎麼能那麼笨,他為什麼從沒有回過頭去看伊珠呢?他為什麼總是讓伊珠去猜測他的心思?他為什麼不把心事告訴伊珠呢?他比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還聰明,卻不懂伊珠根本不會嫌棄他的出身,也不會害怕跟著他受苦。”
我因為下意識地認為他不懂匈奴語才放心大膽地唱這首歌,卻忘記了他的博學;也忘記了匈奴帝國強盛時,西域諸國都臣服於匈奴,匈奴話在西域各國很流行,驚慌下問了句傻話:“你懂匈奴話?你知道牧歌傳唱的巴雅爾和伊珠的故事?”
他半吟半唱:“雲朵追著月亮,巴雅爾伴著伊珠,草原上的一萬隻夜鶯也唱不完他們的歡樂!”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巴雅爾雖然辜負過伊珠,但歌謠唱到他們最終還是快樂幸福地在一起了,你相信歌聲所唱的嗎?”
我不去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說道:“我要走了。”
他轉過了頭不看我,輕聲道:“我真想永遠不醒來,這樣你就能留在這裡陪我,可你會焦急和傷心。”
我剛才唱歌時忍著的淚水突然就湧了出來,忙跳下榻,揹著身子,把眼淚抹去,“你好好養身子,我有空時再來看你。”說完就想走,他卻猛地抓住我的手,一字字慢慢地問:“玉兒,告訴我!你心裡更在乎誰?不要考慮什麼諾言,什麼都不考慮的情形下,你會想誰更多一些?你願意和誰在一起?”
我緊咬著下唇,想要抽手,他卻不放,又把剛才的問題慢慢地重複了一遍,我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身子不停地抖著。
他見我如此,眼中心疼憐惜加不捨,各種感情夾雜一起,一下鬆開了手,“你去吧!”
我不敢回頭,飛一般地跑出了屋子。迎著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