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前方隱隱傳來爭吵的聲音,只是都壓著嗓子,聽不太真切。錦言拉著阿棠躲到假山後面,倒不是存心偷聽,只是不知道什麼事故,若然冒然衝撞上去,恐招人忌恨,初來乍到,一切還是小心些好。藉著青白月光,錦言發現,老槐樹底下,是陳嬤嬤和連老太太在爭執。錦言恍然:昨夜祖母看見陳嬤嬤的時候表情有異,原來二人是舊相識。
只聽連老太太手上的拐重重在地上一搗,冷笑說:“別來無恙啊,陳姨娘!”
錦言心裡一驚,阿棠也握緊了她的手。
陳嬤嬤的聲音蒼老而冰冷:“我該喊你什麼好呢?讓我想一想……小姐?太太?呵,你看你現在已經是滿頭銀絲,半截土埋到脖子了,還是喊你一聲老太太才是。”
“你自己不也是滿臉皺紋麼?當年俏成一枝花的陳姨娘,現在看起來比我還老十歲呢。”
陳嬤嬤悵然一笑:“老太太你這麼些年來,養尊處優,夫疼子孝,哪裡像我,拜老太太所賜,變成一個歷經風霜的鄉野村婦。”
老太太臉色一變,厲聲問:“那你這次來連家幹什麼?連君和那個老鬼二十年前就死啦,你要是找他應該到地下黃泉去呢!”
陳嬤嬤似想起一段遙遠的往事,說:“當年老爺對我很好,教我識字,教我畫畫,但我看得出,老爺一直不開心,對著我也不開心,對著你……哈哈……就更不開心了。我常想啊,如果老爺娶的不是你,而是周玉喬,那會不會多活幾年呢?”
錦言手涼了涼,周玉喬正是她外婆的名字。
老太太扶著柺杖,似乎站不住了,聲音發顫:“是周玉喬那賤人讓你來的?你們以為憑著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就能扳倒我麼?”
陳嬤嬤聲音裡充滿嘲笑:“沈老太太去世的時候跟我說,‘鬥一輩子,輸了贏了,還不是要死’,沈老太太一輩子忍你讓你,我只道是軟弱,現在我才知道,她才是聰明一世的。你喜歡她的未婚夫,她裝作不知,你聯同你父親整垮了周家,她嫁給一個能助她孃家翻身的沈大人,你已經如願嫁給了她的未婚夫,成了連夫人,還不肯收手,又想法子讓沈家獲了抄家之罪,她呢?只是雲淡風輕地隨著丈夫到了鄉下,安安穩穩過了一世。你瞧最後怎麼著?老爺死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她,她死的時候,沈大人守到最後,你死的時候,誰會念著你想著你為你流一滴眼淚呢?”
“夠了!”老太太聲音愈沉,“我死的時候,還有佳兒佳婦送終,你呢?哼,孤家寡人一個,還是自己操心自己得好。”
陳嬤嬤啞著嗓子:“你兒子?你兒子的命還不是用我兒子的命換來的!”說完,氣氛靜寂下來,陳嬤嬤穩了穩語氣,慢慢說:“以前的事,我不想再多提。我現在的確是伶仃一人,無親無故,只有沈老太太託付給我的錦言小姐,我這後半輩子只求拼了全力保得錦言小姐富貴平安,誰要是擋她的路,就得先跟我老婆子過上兩招。”
錦言心下感動,也終於明白為何外婆會要陳嬤嬤跟在她身邊。
老太太乾笑兩聲:“你是什麼東西?我看那小丫頭眉眼跟周玉喬一個模子出來的,我偏見不得她!要不是死鬼老頭子非讓周玉喬的女兒給明甫當媳婦,又哪會有這個小孽障!”
陳嬤嬤冷笑:“這麼說,當年是你使計把錦言的孃親趕走的?”
“好啊好啊,壞事都是我一個人乾的!你們都是好人!”說著,氣得拄著柺杖,甩袖而去。
等陳嬤嬤也走了,阿棠也輕輕說:“小姐,咱們也回去吧。”錦言點了點頭,只覺得腳步沉重如心事。阿棠最終沒忍住,問:“小姐覺得是老太太誣陷趕走小姐孃親的嗎?”錦言縮了縮肩膀,說了兩字:“未必。”完了就不再開口,抬頭看了看寒星白雪,心裡想,以前在鄉下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