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記載,想來這種新手該不少罷。從前自然也有路劫,可沒有聽說這麼多。北平是不一樣了。
電車和公共汽車雖然不算快,三輪車卻的確比洋車快得多。這兩種車子的競爭是機械和人力的競爭,洋車顯然落後。洋車伕只好更賤賣自己的勞力。有一回僱三輪兒,出價四百元,三輪兒定要五百元。一個洋車伕趕上來說,〃我去,我去。〃上了車他向我說要不是三輪兒,這麼遠這個價他是不幹的。還有在僱三輪兒的時候常有洋車伕趕上來,若是不理他,他會說,〃不是一樣嗎?〃可是,就不一樣!三輪車以外,腳踏車也大大的增加了。騎腳踏車可以省下一大筆交通費。出錢的人少,出力的人就多了。省下的交通費可以幫補幫補肚子,雖然是小補,到底是小補啊。可是現在北平街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騎車不但得出力,有時候還得拚命。按說北平的街道夠寬的,可是近來常出事兒。我剛回來的一禮拜,就死傷了五六個人。其中王振華律師就是在腳踏車上被撞死的。這種交通的混亂情形,美國軍車自然該負最大的責任。但是據報載,交通警察也很怕咱們自己的軍車。警察卻不怕腳踏車,更不怕洋車和三輪兒。他們對洋車和三輪兒倒是一視同仁,一個不順眼就拳腳一齊來。曾在宣武門裡一個衚衕口看見一輛三輪兒橫在口兒上和人講價,一個警察走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抓住三輪車伕一頓拳打腳踢。拳打腳踢倒從來如此,他卻罵得怪,他罵道,〃×你有民主思想的媽媽!〃那車伕挨著拳腳不說話,也是從來如此。可是他也怪,到底是三輪車伕罷,在警察去後,卻向著背影責問道,〃你有權利打人嗎?〃這兒看出了時代的影子,北平是有點兒晃盪了。
別提這些了,我是貪吃得了胃病的人,還是來點兒吃的。在西南大家常談到北平的吃食,這呀那的,一大堆。我心裡卻還惦記一樣不登大雅的東西,就是馬蹄兒燒餅夾果子。那是一清早在衚衕裡提著筐子叫賣的。這回回來卻還沒有吃到。打聽住家人,也說少聽見了。這馬蹄兒燒餅用硬麵做,用吊爐烤,薄薄的,卻有點兒韌,夾果子(就是脆而細的油條)最是相得益彰,也脆,也有咬嚼,比起有心子的芝麻醬燒餅有意思得多。可是現在劈柴貴了,吊爐少了,做馬蹄兒並不能多賣錢,誰樂意再做下去!於是大家一律用芝麻醬燒餅來夾果子了。芝麻醬燒餅厚,倒更管飽些。然而,然而不一樣了。
1946年10月28日作。
(原載1946年11月10日《大公報》副刊《星期文藝》第5期)
論嚴肅
新文學運動的開始,鬥爭的物件主要的是古文,其次是禮拜六派或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又其次是舊戲,還有文明戲。他們說古文是死了。舊戲陳腐,簡單,幼稚,嘈雜,不真切,武場更只是雜耍,不是戲。而鴛鴦蝴蝶派的小說意在供人們茶餘酒後消遣,不嚴肅,文明戲更是不顧一切的專迎合人們的低階趣味。白話總算打倒了古文,雖然還有些肅清的工作;話劇打倒了文明戲,可是舊戲還直挺挺的站著,新歌劇還在難產之中。鴛鴦蝴蝶派似乎也打倒了,但是又有所謂〃新鴛鴦蝴蝶派〃。這嚴肅與消遣的問題夠複雜的,這裡想特別提出來討論。
照傳統的看法,文章本是技藝,本是小道,宋儒甚至於說〃作文害道〃。新文學運動接受了西洋的影響,除了解放文體以白話代古文之外,所爭取的就是這文學的意念,也就是文學的地位。他們要打倒那〃道〃,讓文學獨立起來。所以對〃文以載道〃說加以無情的攻擊。這〃載道〃說雖然比〃害道〃說溫和些,可是文還是道的附庸。照這一說,那些不載道的文就是〃玩物喪志〃。玩物喪志是消遣,載道是嚴肅。消遣的文是技藝,沒有地位;載道的文有地位了,但是那地位是道的,不是文的——若單就文而論,它還只是技藝,只是小道。新文學運動所爭的是,文學就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