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五叔就是救我的那個人,戲班的班主。長得像炭頭一樣,所以大家都叫他黑五叔。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孔我就樂了,心想這人不是挖煤的,就是燒炭的,要不就是從非洲流浪過來的。黑五叔長著一張馬臉,一笑起來,皺紋就挪到一塊,挪成豎條,就像快拉好的蘭州拉麵似的。手掌又大又寬,估計一隻手能抓兩隻籃球起來。最有趣的還是兩條腿,長不說,走起路來還兩邊不停地晃盪,好像褲襠裡有隻老鼠似的,看著都讓人替他著急。黑五叔整理完東西,豪爽地往旁邊一扔,“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聲喊道,夥計們,吃飯去啦!
黑五叔看起來兇巴巴的,可實際上人挺好,面惡心善。那天晚上,就是他把我從山崗上救活過來的。黑五叔把我抱在懷裡,一邊給我喂蜂蜜,一邊嘆著氣,哎,這孩子,誰家的,怎麼成這個樣子。這個腔調,倒像個大嬸。蜂蜜甜得有些膩,含在嘴裡有些苦,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最新鮮的蜂蜜,是黑五叔連夜要小松子從養蜂人那裡買來的。新鮮的蜂蜜果然有效,只聽見肚子裡稀里嘩啦地響了一陣,放了幾個屁,身上馬上就舒服多了。
能自己吃飯時候,黑五叔就坐在我面前,問我,你叫什麼?
我頭也不抬,黃力。
黑五叔說,你不像本地口音,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說,我說了你也不知道。
黑五叔就摸了一把臉,嘆了一口氣,說,記得自己從哪裡來的吧,我把你送回去。
我的頭立即像吃了搖頭丸一樣搖了起來,我不回去。
黑五叔說,孩子,你看你在外面多受罪,幹嘛不回家呢?
我心想,這人真羅嗦,跟個婆娘一樣,就說道,我沒有家,我爸爸媽媽……
黑五叔摸了一個我的頭,站起來,走了。
戲班子走村串莊地演出,他們開著手扶拖拉機,上面都是唱戲用的東西。到了一個地方,幾個小夥子馬上把傢伙卸下來,三下兩下地搭好臺子,然後,黑五叔跳上臺子,敲起鑼來,大聲叫起來,唱戲啦,老戲新戲都唱,快來飽眼福耳福啊。黑五叔這時候的嗓門特大,手裡也就拿著個小擴音器,估計也不比那些歌星拿著話筒的聲音小。不一會兒的工夫,村子裡就湧出一群人,男女老少,也有少數青壯年男人,一窩蜂地湧到臺子邊,佔領制高點。戲就開始了。
真不知道,現在有電視、電影、錄相,還可以上網,這些人為什麼還喜歡聽這些土戲,呼啦啦一陣把臺子圍得水洩不通。不一會兒,小松子站在臺邊敲起小鑼,一個臉上塗著白粉抹著顏料的女人在臺子上唱了起來。有老戲也有新戲。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
自從出了個朱洪武,十年就有九年荒。
看那樣子,唱得挺慘的,一邊唱還一邊抹眼淚。我聽不太懂,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能十年有九年荒。一問,才知道,這是老戲,唱的是明朝的事。
接下來女人下臺,上去一個男人,穿著對襟的褂子,像電視上過去那些民工。
咱們那個村呀,是個好地方。
有山有水有米糧。
山的那邊是水塘。
水的那邊是山崗。
秋風那個吹呀,稻穀那個黃。
家家戶戶飯飄香。
大人去幹活,小孩上學堂。
快活的日子哪個不向往?
這個我聽明白了,說的是好事,說他們的生活好。接下來,就有些不明白了。接下來,男人一邊唱,一邊哭起來。
自從來了死豬皮,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五章 血淚戲班(5)
村裡變得悽悽惶惶。
大叔大嬸們要問了,這死豬皮是啥?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