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姝生性跳脫,素來不喜歡這個一臉老成、又總愛說教的司禮小太監,儘管小太監生得周正好看,也不喜歡他。有時她故意搗亂,做一些有違禮教的事,看到司禮太監黑著臉伏地規勸,她便出了一口惡氣似的,笑得開懷。
一朝突變,外敵壓境,她被當做議和的籌碼送去北上和親。而司禮小太監竟放棄了大好前程,主動請纓陪伴帝姬北上。
說是「陪伴」,但紀姝知道,他其實是奉病榻上父皇的命令來監視自己的。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會一去不歸,送親的隊伍,哭得像是在送葬。
紀姝不甘心,恨意化作淚水淌下,眼淚流幹了,便化作掌心掐爛的鮮血。她才十七歲,大好韶華,卻要嫁給敵國君主做側妃、做人質。
與北燕迎親隊交接的那晚,趁著眾人喝醉,紀姝策劃了一次出逃,可惜由於替身宮婢的失誤,她的出逃很快被發現。
她慌不擇路,踏著如霜的月華,在沙丘上奔跑,直到被那小太監追上來,攔住了去路。
「他是來抓你的麼?」紀初桃聽得入了神,不由緊張道。
紀姝似笑非笑,搖首道:「北境的夜很黑,我始終記不起他那時的神情,只知道他看著我,很認真地看著,說了短促的幾句話。」
他說:「奴攔住他們,殿下快跑。一直跑,不要停!」
說到這,紀姝低嗤了一聲:「很奇怪罷?他明明是奉父皇的命令來監視我的,卻在最後關頭護在我面前,還讓我快跑。」
紀初桃聽得揪心,總算知道為何二姐見到方才那個「贗品」時,會那般生氣了。
人人都道她涼薄濫情,但其實,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死心眼。所有給過她溫暖的人都不容被玷汙——紀初桃如此,李烈如此,那個小太監亦是如此。
她會恨鐵不成鋼,而罵紀初桃「小廢物」;會為了保下李烈的命,而不惜親手將他打傷,堵住大姐的殺意;她說那小太監是「討厭至極的人」,卻在那人死去八年後,接受不了「替代品」的存在……
她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在意的人。
紀初桃眼眶酸澀,輕輕攏住了紀姝的手。
她的手如玉般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紀姝笑了,看著眼眶紅紅的妹妹,沒心沒肺道:「聽個故事而已,做什麼這副如喪考妣的神情?我生來不安分,小太監死後便想清楚了,與其喪家之犬一般活著,何不攪他個天翻地覆?」
所以,她擦乾身上濺著的血,依舊選擇披上嫁衣去往北燕,直至君臣反目,兄弟相殘。
「不過,我要提醒你。當年逃婚之事,我只對三個人說過:你,阿妧,皇帝……根據我一句話便能推測出我的弱點,送一個贗品來我這兒試探,可不簡單吶!」
紀姝沉了目光,涼涼笑道:「小廢物,當心身邊人。」
紀初桃從紀姝府上離開時,眼眶還有些泛紅,沉浸在紀姝的那番話中不能自拔。
出了門,便見祁炎負手站在馬車旁,似是等候已久,正仰首望著牆頭橫生出來的梨樹枝出神。
這個月份,梨花花期已過,只有零星的幾片殘白點綴其中。
祁炎靴子上尚有泥點,也不知是從哪裡趕過來接她回府的。
紀初桃吸了吸鼻子,心中莫名安心,走過去問道:「祁炎,你在看什麼?」
祁炎收回視線,遐想道:「看到這梨樹,便想在殿下府中也種些花。」
「梨花麼?太素雅了。」紀初桃帶著鼻音道。
她喜歡鮮艷熱鬧的顏色。
祁炎當然知道她這點小癖好,輕笑一聲道:「想為殿下種桃花,『初桃』的桃。」
春末的暖風拂來,男人的嗓音尤顯撩人,紀初桃不由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