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一樣,要不說上幾個洋人的名字,或者,要不寫出幾句洋人的詞語,就好像早晨起床以後沒有刷牙,滿嘴不自在的感覺一樣,成了一種數典忘祖的病態。
“苦迭打”一詞,到中國後,可能水土不服的緣故,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然而,陰魂不散,公元1966年,也是個夏天,整個中國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全民陷入集體無意識的歇斯底里之中,“文革”小報遍地開花,如火如荼,蔚為大觀。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還從來不曾有過如此出版之自由,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可以辦報出書,風頭不讓“兩報一刊”。有一天,我從一份叫做《井岡山》的戰鬥快報上,看到當時的副統帥,在一次中央全會上的報告,這個久違了的詞彙“苦迭打”,忽然跳入了眼睛,我嚇了一跳。
那時,橫掃一切的“革命派”,雖造反勇氣無比高漲,但基本文化相當缺失。於是傳了我這個牛鬼蛇神去。
問我,何謂“苦迭打”?
我說,即中文之“政變”。
又問,是他要“政變”別人,還是別人要“政變”他?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不敢回答,也不想回答,惟有咬緊牙關,三緘其口。尷尬地冷場三十秒以後,我聽到頭兒口中噴出一聲“滾”,便馬上抱頭鼠竄而出。後來,這個販自東洋的外來語,自打“永遠健康”的副統帥折戟沉沙以後,在中國的語言環境中,也就跟著死定了。
話題還是回到唐代那次李世民的“苦迭打”上去。
大唐武德九年,六月裡的這一天,都城長安的天氣不錯,可高祖李淵的心情卻不好。儘管花紅柳綠,碧水漣漪,一派怡人的仲春景色,泛舟宮內湖上的他,卻沒有平素裡雄激素蓬勃,性衝動踴躍的樣子。
這位老爺子,有點精神不振,有點情緒失常,還有一種大事不好的預感。
唐時京師的規模,現在的西安包括郊區再乘以十,恐怕都趕不上。因此,李淵在隋代大興宮基礎上擴建起來的太極宮,數倍於北京的紫禁城,當是可以肯定的。太極宮裡的東海、西海、南海三池,以唐朝人的大氣派,大手筆,大概比今天北京城裡的後海、北海、中南海,要弘敞寬闊得多。然而,陛下的意亂心煩,讓那些簇擁著他的女寵們,不知該怎樣來哄老人家開心?
陪他乘船同遊的裴寂、蕭瑀、陳叔達等幾位近臣,心裡當然明細得很,正是他的三個兒子,老大李建成,老二李世民,老三李元吉,為權位之爭,已經鬧到烏天黑地,不可開交的地步,令他焦頭爛額。而其中,最吃不準的,就是秦王。此時此刻的李世民,絕對是一座開始冒出通紅巖漿的活火山,只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爆發?什麼樣子的爆發?是天搖地動?是翻山倒海?事情發展到這種無計可施,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三無境界,大家都在等待著這一觸即發,非炸不可的場面,因此,整個太極宮內,籠罩著一股不祥氣氛。
李世民是個好皇帝,那是後話,但他奪得權位的手段,不敢恭維。
清人王夫之責疑:“況太宗之以奪大位為心,有不可示人之巨慝乎?”“慝”,就是邪惡。這位學者認為他“慝”得很。由於他的貞觀之治,曾經是歷史上令人憧憬的黃金時代,千年以來的中國人,通常都避而不談他的這個“慝”。
然而,這場“苦迭打”,從玄武門對李建成射出第一箭開始,到最後將老爺子逼當太上皇為止,作為電視連續劇的每一出,每一個分鏡頭,無不充滿了“慝”。這出他自編自導自演的大戲,足可以看到他蓄謀已久,處心積慮,全力以赴,使出渾身解數,為攫取這個國家最高權力,早就準備“蹀兄弟之血於國門”,無惡不作的。
唐朝的“苦迭打”(2)
所以,王夫之說,別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當他“親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