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夜裡,陸老爺子還說了很多。
說了陸濯的這一輩子有多不容易,說了陸濯有多倔強執拗,說了陸濯有多沉默驕傲,也說瞭如果他們再繼續再一起,陸濯會面臨的那許多問題。
最後陸老爺子說:&ldo;我知道你們很相愛,可是小愛國啊,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奢侈的東西,他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在生存面前愛只能最先被捨棄。&rdo;
那天的江序沒有回答陸老爺子這個問題。
他一直以為那天讓陸老爺子氣到腦溢血的原因,是他和陸濯都是男孩子的問題。
可原來卻是因為他給陸濯的那份愛,所有人都覺得陸濯要不起。
江自林曾經這樣覺得,花哥曾經這樣覺得,暗戀多年不願說出口的陸濯也曾經這樣覺得。
甚至就連那個人渣顧珏都這樣覺得。
他也曾經理直氣壯地反駁過,覺得這些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如果真的不是問題,陸濯又怎麼會在短短兩個月裡瘦了那麼多,陸老爺子又怎麼會被氣得進了icu,他那麼好的陸濯又怎麼會在每一個日夜裡都那樣辛苦而沉默。
或許真的是他錯了。
他曾經在十八歲的時候勇敢了一次,可是卻險些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許久之後,他走出了陸老爺子的病房,眼淚已經在睫稍乾涸。
病房外只等著花哥。
花哥看見他,說:&ldo;你跟老爺子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你爸把陸濯叫走了,說有話跟他說。還有這個,雖然陸濯沒同意,但我覺得還是應該交給你。&rdo;
那是一個筆記本,上面的筆記清雋冷冽,是江序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在泛黃的紙頁上,一筆一筆地記著帳。
今天icu的費用是多少。
今天拿藥的費用是多少。
今天江序往家裡添置了什麼東西,金額是多少。
今天江序又買了什麼過冬的東西,價格是多少。
每一筆,每一目,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最後一行是:[江序的手指今天生了凍瘡,我不知道往後該拿什麼還]
那個&ldo;還&rdo;字的末尾輕輕一筆,劃了那樣無奈又心疼的筆鋒。
江序的眼淚暈染開了暗黃粗糙的紙頁。
他抬頭看向窗外,那場說了很久很久的雪終於在2017年的末尾下了下來。
雪花洋洋灑灑,夾著細斜的雨線,被風舞得兜兜轉轉。
醫院樓下的無盡夏已經盡數枯萎,只有一根瘦高的路燈孤單地豎在街道的轉角處,昏黃的燈光疲憊地破開濃重的夜色,雪霰落到光裡成了紛紛揚揚的白,但很快就沒進了暗處黏稠的黑。
江自林和陸濯正站在路燈下。
江序並不知道他們之前說了什麼,只聽到江自林說出了那最後一句:&ldo;我從來不阻止江序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是我也只是一個自私的家長,我想要江序過上他應該過的最好的日子。他這次申到了全獎,他不應該被誰留下,還有他手上的凍瘡我也很心疼。&rdo;
說完,江自林就緩步離去。
剩下陸濯穿著單薄的黑色大衣,雙手插兜,獨自站在路燈下,雪花兜兜轉轉,落在他的發梢肩上,少年人的身形向來挺拔清峻,帶著一身醒目的傲氣,像大漠冬日孤寒的雪。
可是那一刻,那個冷硬又寡言的少年在那場雪裡,竟然低下了頭,雪花吻上他的眼角,暈染開濕潤的痕跡,帶起江序從未見過的那一抹酸軟的紅。
江序才知道,原來少年人的一身傲骨,竟經不起一場晚來的雪。
後來他想過很多次,他為什麼會和陸濯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