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紅寶的帽頂拱出頭。
宋提督一手擎著銅鏡,瞥他一眼又扭回頭在鏡前照來照去的,隨意地問,“回來了?”
他應了聲,坐下身回問:“今兒您怎麼沒往衙門裡去?”
宋提督語調懶散地道:“你娘睏覺兒,等她起身了,我上衙門裡點個卯就完事兒了。”
宋齊直喇舌,對他敷衍的態度大感不能苟同,“都跟您這樣兒,各府衙門裡還不亂了套了。”
“嘿!宮裡才待了幾天,翅膀硬了?呲嫌起你老子來了?”宋提督眯眼盯著鏡中,摸著光潔的下巴道:“今兒菜市口那麼熱鬧你怎麼沒看去?”
宋齊支吾了下,“掉腦袋的都是咱……前朝的舊臣,老街坊鄰居似的,好看麼……”
“這不挺明白麼,人還都是我逮的,你爹我不擺出個傷心的態度出來,一大早緊趕著去上衙,擎等著被那幫死腦筋活剮罷。”
宋齊暗驚,正是年前那起城門失火案,使他特獲聖諭,得以入內廷做侍衛,縱火那幾人是祁朝未降的舊臣,被他爹給活捉了,眼下被拉去宣武門外殺頭,他爹作為前朝錦衣衙門重臣,今朝的九門提督,身份原就尷尬,再加上這茬兒,不免為人齒冷,“死腦筋”說的自然是那些,面降心不服,嘴上嚷嚷國家大義,老跟新主子較勁使絆子的祁朝舊臣們了。
話是這樣說著,看向鏡裡那副散漫模樣,一張老狐狸面相,一絲絲兒傷心的意思都沒有。
“要不您辭官算了,”他嘟囔道:“兒看您這樣兒也挺憋屈的……”
宋提督立馬拉長臉,扭頭怒目而視,“辭官?憑什麼辭官,皇上登基後,任將使兵,鞏固邊防,清丈土地,均平賦役,朝綱大振,你爹要輔君為堯舜!不趁這當口兒過把官隱,你爹難受!”
“還有,”他忽然放下銅鏡,凝視他道:“這話我只說一遍,你記清楚嘍,建貞他撒絕塵寰,早昇天去了,打小你娘也沒少逼你讀書,“既來之,則安之”的理子,別等你爹我況外再教你,”說著撇過頭,“咱們宋家不欠他祁家的,明白沒有?”
宋齊含糊應是,想起那張紅撲撲的臉盤,心裡亂哄哄成一團,摸不著頭緒。
“長瑛,”宋提督肅下臉問,“有句話爹得問問你。”
他心裡更亂了,他爹的性兒雖然有時候不著邊兒,諸事鉅細瞧得比誰都明白,他存得那點兒心思沒準兒已經被看透了。
“您,您說,兒都聽著。”
“你剛勸我辭官,”宋提督瞪眼逼視,“是怎麼個意思,是嫌你爹老了?”
“誰,誰說的?兒看您還年輕著呢!”
“你娘說的,”他順手端起茶盅,感嘆道:“我二十五才得你,今兒瞧見你,才覺著爹真是老了,沒過幾年吶還,這就往五旬奔去了。”
宋齊頓感哭笑不得,“不是……合著您照半天鏡子,淨擔心這個!”
宋提督掃他一眼,“你當我嘛吶?這憨性兒不像我,八成從你娘那兒傳的。”
“呦,又背後說我好話吶?”
一婦人捧著肚兒,頭上裹著包頭,穿著漢家樣式的褙子,從側室悠悠走出。
宋提督手裡茶盅的杯蓋兒驚得咔咔響,回頭衝她陪著笑,“這是誇你吶……”
宋夫人架著宋齊的手緩慢坐下身,柳眉看見桌上的綠豆酥馬上就舒緩了,拿帕子捏了塊,含在嘴裡慢慢嚼著。
宋齊沏了杯清水遞進,“娘這幾日身子還好罷?”
一問出了麻煩,宋夫人孕後心緒起伏很大,倏地就紅了眼,嚶嚶道:“都怪你爹,一把年紀,我倒揣上駒子了,甭說眼下,以後都沒法兒出門兒了,他不覺著,我還嫌臊吶!”
“瞧你這嘴,怎麼能管小六兒叫駒子吶,你跟我那時候才十五六,這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