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她可以有小半年不用買麻醬,也就有小半年不怎麼出門。
“哎,賣麻醬的!”
賣貨郎自顧自地往前走,壓根沒有理她。
她的年紀很大,但腿腳還很硬朗,三步兩步走上去,用鷹爪似的手抓住那人的肩:“賣麻醬的,我叫你哪!”
賣貨郎一直聽說過她愛討便宜的“美名”,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老媽子,今兒沒有壞掉的麻醬。沒法兒白給你!給條活路吧您,啊?”
李老媽以前在宮裡當差,她深深地記得,就連大行皇后吃春盒子的時候,也要放麻醬!她對麻醬有一種天生的喜愛:“我買!來,給我舀一勺子,多多的,要好的!哎,多兌水!”她伸出手,手心裡捏著一枚攥熱了的錢。
她提著麻醬回去,看見對面張家門外扔著幾個長歪的、但實際沒有腐壞的梨子,就過去準備撿回來。
沉煙開門準備倒洗面水,看見了她,“呀”了一聲。
李老媽慌張的抬起頭,嘴唇一個勁兒的哆嗦,臉也漲得很紅。她怕被當成一個不光彩的賊。
沉煙正在擔心張瑞冬的職位——聽說皖系府裡很多人下了課,她看見這個老婦人,立即想到應該做一點善事,為自己的丈夫積一點福德。
她轉過頭朝裡面吩咐:“拿一點兒黃油麵包出來,快!”
李老媽非常不領情、不屑地哼哼了一聲:“洋事兒有什麼好的?我就不明白,英國府來的最差的黃油,一拿到咱們北平,一個個兒還當寶貝!”
沉煙看了眼前這個精瘦的老婦人一眼,很快地轉過彎來,走進去拿出來一包白麵饅頭:“老太太,咱們誰都一樣,不見得多有錢。但饅頭還有,您儘管吃!”
李老媽見到熱乎的、散發香味兒的,新鮮的饅頭,終於伸手接過來,牢牢地抱在懷裡,只道了一聲謝,仍舊走開了。
沉煙回到家裡左等右等,等來了張瑞冬被罷職的訊息。這也就罷了,可人怎麼還不回來?她擔心有人半夜來捉人、抄家,等了兩天,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而家裡的日常花銷只增不減,沉煙決定暫且拋開小女人的心態:正房太太她都鬥得過,還怕什麼?她捏著幾張支票,去銀行裡兌一些現錢,卻被告知所有的錢和金銀已經在昨天夜裡被取空。
沉煙伏在銀行櫃檯前,整個人也要被掏空似的。
“太太,讓一讓罷,後頭還有人取錢呢。”
她木然地退到一邊,仍舊木偶一樣地立著。不可能,這不可能。她坐在銀行的長椅上翻來覆去地想,只能是張瑞冬連夜取走了錢。她聽說過,他的正房孃家很有一點財富。慶安胡同裡的家再好,也不過是他別置在外的一個小公館;他現在罷了職,興許仍回到正房那裡去?
沉煙回到家,胡亂地給兒女做了一餐飯,就這樣過了十來天。等十月份過去,到了十一月的頭上,她才認定的猜想:張瑞冬不是死了,就是走了,而後者的可能要大很多。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大概他不再會回來了。
沉煙開始為自己想出路,她的老家在揚州,那時候她就是在揚州車站遇到來辦事的張瑞冬,頭腦一熱,跟著他上了北京。她現在仍可以回去,但勢必不能帶上兒女——她一去七八年,已經帶給家鄉的父兄無盡思念和痛苦,難道還要給他們一頓羞辱嗎?
二虎和小皎兒纏著母親買這買那,二虎長得有幾分像張瑞冬,沉煙開始害怕看見他。
那一晚上,她哄得孩子們全部入睡,一個人坐著思來想去:沒有了張瑞冬,憑她一個不大識字和不大有本事的人,她能好好養大一雙兒女麼?
沉煙很怨他,心想他哪怕打定要走的主意,留一封信,或叫人帶一句話兒也是好的,好歹叫她斷了念想。怎麼,她像是那種苦苦糾纏的人麼?她若為了錢、為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