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辭呈,接下來涼州刺史在內,別駕在外,關外關外出現“內外刺史”的格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這讓本來僅是覬覦別駕一職的陸東疆突然轉變口風,藉著父憑女貴的大好東風,希冀著一步到位,擔任北涼道官場上的文官第三把手。徐鳳年對此也沒轍,只得用了一個拖字訣,對於陸氏子弟入涼以後的所作所為,徐鳳年其實一清二楚,那幫心比天高的讀書人,要麼扶不起,寥寥屈指可數的有用之才,也屬於不宜拔苗助長,可是陸東疆不這麼想,哪怕徐鳳年在新城建造一事上已經給陸氏補償,但是陸東疆顯然不覺得這是青州豪閥陸氏該有的待遇,可惜北涼畢竟不是朝廷,沒有翰林院可以養閒人,更沒有那些殿閣館閣學士的頭銜去送人,說到底,女婿徐鳳年當家作主的北涼道,現今不是他不想陸家能夠在北涼揚眉吐氣,而是實在給不起這份面子。
徐鳳年抬起頭,看到白煜緩緩走來,徐鳳年沒有刻意擺出以禮相迎的姿態,僅是坐直了身體。白煜走入湖心亭前,在臺階上重重跺了跺腳,抖落雪屑。兩人相對而坐,白煜率先開口笑道:“自打我年幼時入山,這麼多年來,也看過幾場覺得頗為壯觀的江南大雪,等到來了北涼,才曉得大雪大雪,江南終究是比不得北方。”
徐鳳年微笑道:“聽徐驍說其實遼東那邊冬天的雪還要大,鵝毛大雪不足以形容。”
白煜打趣道:“雪花大如手嘛,大將軍作的詩,我當年在龍虎山也如雷貫耳。”
徐鳳年嘴角翹起,“北涼這邊的文官都覺得徐驍不好伺候,因為拍馬屁從來都拍在馬蹄上,只有我二姐的先生,王祭酒能夠拍對路,其實這裡頭的天機很簡單,就是怎麼不要臉怎麼來,絕對不能端著文人架子,因為太過高深含蓄的東西,徐驍又聽不懂,聽著雲裡霧裡的,光是想著怎麼回話就很為難。王祭酒就很開門見山,兩個臭棋簍子,在棋盤上跟徐驍殺得半斤八兩,還要誇獎徐驍‘國手啊厲害啊,這一手下得好生霸氣啊’,這些好話,徐驍當然聽得明白,所以就特別開心。嗯,還有黃蠻兒的師父,趙希摶,也很懂徐驍的七寸,記得第一次來咱們這兒,就說黃蠻兒天生靈慧,相貌堂堂,不愧是大將軍的兒子,等等。當時連我都看不下去,覺得這老頭兒十有八九是個江湖騙子,最後我就讓人帶著狗去嚇唬老天師,現在回想起來,真人不露相,這句話很真。”
徐鳳年不知道是不是開啟了話匣子,一下子就收不住了,“記得當時去武當山習武,第一次見到老掌教王重樓,那會兒我聽多了一指斷江的江湖傳聞,老佩服這位北涼天字號的道門神仙了,結果見面後,老掌教確實仙風道骨,沒讓人失望,但是很快就露餡了,你猜是哪件事?”
白煜搖頭。
徐鳳年笑了笑,眼眸眯起,盡是風流,輕聲道:“我當時好奇詢問老掌教是不是真的一指斷江,老人先搖頭說不是,然後伸出兩根手指,說是兩指。那時候我除了驚呆,佩服,神往,其實還覺得這位老掌教除了滿身神仙氣,其實也挺有地氣兒。你是沒有看到老人說出兩字後的表情,明顯是在很用力地儘量假裝那種世外高人,但是又沒裝好,讓人事後一回味,就覺得只是個早年做出大事壯舉的老頭子,等到上了年紀,被年輕人記住,尤其又當面提起,然後就高興得很,藏都藏不住。”
白煜柔聲道:“天師府就不太一樣。”
徐鳳年望向湖面,喃喃道:“後來我才想明白,徐驍他啊,也是這樣的老頭子,只不過我年少時,就從沒當面誇過他,倒是經常罵他,甚至是攆著他打,總想著讓他丟人現眼。當時只想著是你害死了我孃親,現在我沒家教不懂禮,其實都是你徐驍害的,怪不得我徐鳳年。”
白煜視線錯過徐鳳年的肩頭,望向另一邊聽潮湖,沉默許久,緩緩道:“我爹孃在洪嘉北奔途中去世了,因為早年是武當山的大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