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有人說他們家寶玉是外像好裡頭糊塗,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氣。他自己燙了手,倒問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呆子!”那一個又笑道:“我前一回來,聽見他家裡許多人抱怨,千真萬真有些呆氣。大雨淋的水雞似的,他反告訴別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罷。’你說可笑不可笑?時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裡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
第六十六回中,又寫僕人眼中的寶玉
興兒笑道:“姨娘別問他,說起來姨娘也未必信。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堂。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寒窗十載,偏他不喜歡讀書。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前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瘋瘋癲癲的,說的話人也不懂,乾的事人也不知。外關人人看著好清俊模樣兒,心裡自然是聰明的,誰知是外清而內濁。見了人,一句話也沒有。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認得幾個字。每日也不習文,也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裡鬧。再者,也沒剛柔。。。。。
又寫尤三姐眼中的寶玉:
尤三姐道:“姐姐休信他(指上文的興兒)胡說,咱們也不是見一面兩面的。行事、言談、吃喝,原有些女兒氣,那是隻在裡頭慣了。若說糊塗,那些兒糊塗?。。。。我冷眼看去,原來他在女孩子前不管怎樣都過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們不知道。
寶玉的形象,就是透過這樣反覆積墨來塑造完成的,可以說是不厭其煩。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再比如說寫鳳姐,也是先透過冷子興之口,說她“模樣又極標緻,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然後,又透過黛玉初進賈府,她自己的的觀察和男人的介紹來進一步“積墨”;然後,再透過劉姥姥一進大觀園,進一步讓讀者認識鳳姐。
積墨是中國書畫的一個術語。書畫家們們怎麼理解積墨呢?漢榮書局出版的《藝術大辭典》這樣解釋:
(積墨是)中國山水畫用墨由淡而深、逐漸漬染的一種技法。北宋郭熙雲:“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潤而不枯。元黃公望雲:作畫用墨最難;但先用淡墨積至可觀;然後用焦墨、濃墨分出畦徑遠近,故在紙上生出許多滋潤處。
正是透過反覆的“積墨”,使人物形象立體化。 著名紅學家周汝昌說:“雪芹寫人物,是這個人初上場,只給你一個‘寫意’(粗線條)的框架。後來此人每出場一次,便往他身上加‘墨’加‘染’一次,如此者積至很多‘加’,於是那人可就不再是個‘扁’的‘呆’的了,變成了‘凸’的‘活’的了。”(《紅樓藝術的魅力》第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