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有代表性的案件廣事宣傳,以使藉富欺貧者知所戒懼&rdo;,那麼,&ldo;他也許會在一種外張內弛的氣氛中取得成功&rdo;。然而海瑞似乎並不懂得&ldo;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rdo;的道理,他的工作熱情不但沒有稍減,反因初戰告捷而倍增。他不滿足於坐在巡撫衙門接受投訴(前面提到,這種投訴已達每月七八千件之多),還要親臨府縣聽取訴訟,一一過問,一一審理,一發而不可收拾,鬥爭的弦也就越繃越緊。
這樣一種工作熱情也是海瑞所獨有的。他本來就是工作狂,下車伊始,又發現要做的事千頭萬緒,真可謂百廢待興。海瑞深知,像他這樣既非進士出身又沒有後臺老闆的人,能官任封疆,是特例中的特例,唯有拼命工作,才能報答國家,不負皇恩。何況,這時他已經五十好幾,能做事的時間已不太多,亦所謂&ldo;時乎不待&rdo;。因此他有一種緊迫感,很有些韓愈當年&ldo;欲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rdo;的味道。另外,他心裡也有數: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不下臺的官,他海瑞就更是如此,只能在任一天就猛幹一天,能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為了加快吳淞江治水工程的進度,他把行署設在工地,並斬殺了三個監工不力的吏員,把他們的屍體用蓆子捲起埋在行署廳前。結果,工程進展迅速異常。一個本想阻攔、陷害海瑞的巡按御史還沒來得及下手,工程便已完成,那個巡按也只好徒喚奈何,嘆息說&ldo;萬世功被他成了&rdo;。當然海瑞也讓人挖出了廳前的屍體,卻是三隻肥豬,而那三個吏員則被海瑞轉移藏匿在別處。
一項水利工程或許可以這樣加緊進行,政治工程可就沒有那麼簡單。現在看來,海瑞當時的處置可能是簡單了點。他受理的案件如此之多,事實上也不可能不簡單。可是他涉及到的問題,卻又十分複雜:丈量土地,清退農田,平反冤獄,整頓治安,興修水利,遣散募兵,重新整理吏治,考核官員,以及推行&ldo;一條鞭法&rdo;(一種新的賦稅制度)等,哪一件不是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然而海瑞的力量卻很單薄,既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款,又沒有得力的專門機構,僅憑一股政治熱情,外加對善與惡的道德直覺,就希望快刀斬亂麻,在一個早上把百年積弊清除殆盡,其不能成功也自不待言。
對海瑞的彈劾幾乎與海瑞在應天的改革同步進行,而且同樣出手極重,攻勢凌厲。給事中戴鳳翔甚至危言聳聽地說,在海瑞的治下,佃戶不敢向業主繳租,借方不敢向貸方還債,民間流傳的說法是&ldo;種肥田不如告瘦狀&rdo;。如果不是因為海瑞自己清廉到無可挑剔,他一定會被描述成周興、來俊臣那樣的酷吏。內閣也深為海瑞的做法憂慮。他們想起一個醫生,這個醫生曾給病人猛吃巴豆,還振振有辭地講什麼醫書上說&ldo;巴豆不可輕用&rdo;,當然要重用了。內閣覺得海瑞就是這樣一個醫生,應該迅速地將其從巡撫的任上召回,以免我們這個原本就病病歪歪的帝國被他過度的熱情醫得人仰馬翻。
海瑞以身作則,力圖以道德來清除積弊,結果怨聲四起;張居正銳意革新,力圖用法令來振作精神,結果抗拒橫生;申時行妥協安撫,力圖用調和來維持團結,結果眾叛親離。他們都失敗了,正所謂&ldo;可憐無補費精神&rdo;。顯然,他們這個帝國,其實已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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