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生看了一眼,忽地怔了一下。
公子楚隨即伸手抹去了水漬,微微一笑:“世人都說我有門客三千,其實三千門客卻抵不過梅蘭竹菊四士。那四位裡,除了你天機謀士穆聽竹,尚有蘭溪醫隱華遠安,菊花之刺歐冶止水——但剩下的一位,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穆先生沉默了許久,喃喃:“果然公子早有打算。”
“其實我很高興這一天比我預料的提前來了。”公子楚冷笑,“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危系在皇帝的仁慈上——這幾年來我走在刀尖之上,日夜等待著的不過就是這一刻。”
“呵,那就好。”穆先生吐出一口氣來,微笑,“公子最近有點反常,我還以為是失去了平日的判斷力呢。”
公子楚頓了一下,眼裡閃過微微的窘態,手下意識探入了懷裡。
“不會了。”他低下頭去把玩著那支紫玉簫,神情有點恍惚,聲音卻有一絲傷感,“我一貫不是那樣的人,先生應該知道。”
“我不是那樣的人,”停頓了許久,他忽然嘆息:“否則十六妹也不會死。”
穆先生知道他話中的深意,只有嘆息而已。
公子楚凝望著窗外,似乎在綿密的雨聲裡急速的權衡著各方利害,忽地開口:“穆先生,請替我叫止水進來——有兩封非常重要的信,要他親自替我轉交。”
“是。”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已經結束,穆先生領命退出。
“連夜解散門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令其暫時不要有任何動作。”公子一一吩咐,語氣平靜,忽地上前一揖,“此番舜華以性命相托,萬望先生勿辭。”
穆先生長身而起,深深一禮:“國士遇我,國士報之——在下願為公子肝腦塗地。”
十、鴆酒
熙寧帝十一年五月二十六日,天極城連夜暴雨,雷霆萬鈞。
天亮放晴。而大胤在承平多年後,與此日卻發生了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
在忍耐三年後,熙寧帝再度發難,意圖以謀逆之名賜死長兄公子楚。二十五日夜,頤風園內外已被御林軍秘密控制,驪山上下不許任何人出入,刀出鞘,箭上弦,個個如臨大敵。二十六日午時,大內總管端康持聖旨到達頤風園。
旨意到達時,公子楚已經坐在金谷臺上等待。
雖然外面已被團團包圍,但歌舞昇平的頤風園還是熱鬧如昔,並不曾因為劫難的忽然來臨而有絲毫的變化。牡丹將謝,殘紅遍地,池中新荷初綻,亭亭如蓋。金谷臺上三百名舞姬翩翩做霓裳之舞,舞衣幻化出五彩光華。白衣公子憑欄而坐,親持紫玉簫吹奏一曲《賀新涼》,著名的歌姬謝阿蠻坐在他腳邊,手持紅牙板擊節做歌,聲遏行雲。
青衣總管在高臺下停住了腳步,靜靜聽了片刻。
簫聲沒有絲毫的慌亂之意,只是帶著說不出的寂寥,一聽之下蕭瑟的氣息迎面捲來,和這初夏的明麗天氣格格不入。
總管抬起頭看著高臺之上,那個白衣公子憑欄而坐,衣帶翻飛,神色淡漠如絕頂上的冰雪,便似神仙中人。
那一瞬,即便是身為帶來噩耗的使者,總管的眼裡還是露出了一絲欽佩。
知道皇帝在外面等待最後的結果,他沒有停頓多久,便在簫聲中拾級而上。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遇到意想中的抵抗和阻攔——公子門下的三千食客,無數能人異士,似乎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全部消失了。
端康一步步的走上去,心裡隱隱警惕。
彷彿清楚這個權傾內宮的青衣總管帶來的是什麼樣的訊息。歌舞瞬間停止了,舞姬們的身形僵在哪裡,相顧失色。歌姬謝阿蠻從公子腳畔站起,臉色蒼白,只有公子楚還在自顧自的吹著紫玉簫,沒有看這個死亡使者一眼。
“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