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原地帶,路途好走了許多,人口也密集起來,這一幫隨從可樂壞了。不說吃食住宿好了許多,單是集鎮上的商戶酒坊就夠瞧夠看的了。烏篷船、油紙傘、黃泥螺、紹興酒、黴乾菜、印花布、綠蓑衣……江南風光果然與八閩大不同。
平日裡,一些檢校緝事都要著便服,免得露了行藏。這回一出省,馮虞和一幫弟兄就脫下便裝換上錦衣衛官服,這一身,有幾個領回家還沒穿過一回呢。十個兄弟一身褚紅制服,腰配繡春刀,鮮衣怒馬招搖過市,自覺得威風凜凜。馮虞服色又與別個不同,無翅烏紗,紅色官袍,一馬當先。沿途百姓避在兩旁指指點點,卻不知是羨是懼。對馮虞來說,偶爾抖抖威風也是一件快事,至於那些狐假虎威的勾當,卻是做不出來。
只是行了幾日,這般張揚戾氣卻已是消磨無幾。沒辦法,置身這水巷人家,一槳綠波,聽江南兒女吳儂軟語,看粉牆黛瓦錯落清逸,再是火爆性子也得消磨作繞指柔。尤其是梁裕,畢竟是一方鎮守,所到之處迎來送往不絕,雖無“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的雅興,卻不乏“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的夜夜笙歌。身邊隨員自然也跟了沾光,一路的歌板華燈,風雲奇氣半消磨。
馮虞卻喜歡在大隊駐下之後,領著重拾粉黛的採妍,漫步尋常巷陌,在濛濛煙雨間共擁傘下,觀小橋流水煙柳人家,或是隨性尋一酒坊,看酒旗隨風,聽著窗外那“吱呀吱呀”的搖櫓聲。
“漫漫村落水流沙,清明初過已無花。春寒欲雨歸心急,懶住扁舟問酒家。”馮虞立於西塘廊棚下,手撫鵝頸,忍不住閉目低吟。
“依虞哥哥,你作詩啦?很好聽哦。”採妍倚著馮虞的膀子,滿眼驚羨。
馮虞一笑,“這可不是我做的。是洪武年間‘吳中四傑’之一的高啟,作的《詠西塘》。此處歷來便以酒鎮而聞名,所謂‘酌好酒,吟好詩’,當年高啟乘舟過西塘,特地停下來尋問酒家,便有了這四句。”
“那是個大才子罷?”
“自然。此公年少時即有詩名,與當世之楊基、張羽、徐賁合稱‘吳中四傑’。他的詩文取法於漢魏晉唐各代名家,不過才思俊逸,文風雄闊,倒不是那等生搬硬套泥古的。有人說,他的詩,可稱我大明第一人。”
“這麼厲害啊,那他做得大官了?”
“大官?呵,腰斬了。”
採妍大吃一驚,“這是為何?謀逆嗎?”
“他能謀什麼逆?不過是孤高耿介,洪武爺曾徵辟他為戶部右侍郎,結果高啟固辭不赴,回青丘隱居,又寫了些暗諷時弊的詩文,犯了忌諱,便被尋了個由頭腰斬了。”
聽到是本朝公案,採妍不敢再多問。可說到這種話題,兩人終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轉身便要走。卻聽身後有一女子說道:“好個百戶大人,卻躲在此處譏謗先帝,忒過大膽了吧!”
第四十四章 卻是故人
馮虞一聽這話,臉色登時就變了,右手攥住刀柄,猛地轉過身形。卻見一素衣女子立在身後兩步,面帶得色。這女子……好象在哪兒見過。
那女子一看馮虞的神情,皺了皺蛾眉,“上元之夜,公子可是破了我三道謎題。”
“啊!原來是你。”馮虞恍然大悟,原來眼前這俏佳人,便是那女扮男裝的林惠。那天既然沒點破,今日自然要圓下場。“那日便覺得你清雅脫俗,不想卻是女兒身。今日姑娘怎會在此現身?”
林惠嘴角微微一翹,笑道:“馮公子來得,我便來不得?”
馮虞一愣,“哦,這個,不是這般說法……”
看馮虞發窘,林惠見好就收:“馮公子,方才一句戲言,莫要放在心上。小女子林惠娘,之前出門在外,女身不方便,故而改換男裝,祈請公子見諒。”說著盈盈道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