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又問:“那後來呢?”
李忻擦乾腳,感嘆地說:“哪有什麼後來喲?公社知道了,還能有什麼好結果?統統給老百姓還回去不說,吃了的還要賠償,我們幾個知青,還差一點挨鬥遊街,在那裡也臭得要命,誰見了都躲著走。這不一有招兵,公社趕緊把我們打發了,巴不得我們早點離開。我們入伍走的時候,村裡幾乎連個送的人都沒有,恐怕以後,我們也沒臉再回那裡了!”
戰士有些天真地說:“這些老鄉真傻!他們也太落後了,解放都這麼長時間了,哪裡還有什麼日本鬼子?”
李忻爬上床鋪鋪床,說:“你這才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且不說幾十年一輩子,要是三年五載的,什麼都不讓你知道,你也會變傻的!你以為這裡的老百姓願意落後啊?看看那些老鄉的眼神,什麼都知道了!小夥子,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吧!”
營部醫務室裡,一個老大娘領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來看病。姑娘上身穿著一件紅底小花斜襟舊上衣,下身穿一條黑色的免襠褲,褲腳用黑布帶纏著,腳上穿一雙繡有小花的黑布鞋。
陳醫生問姑娘:“你哪裡不舒服?”
姑娘紅著臉,低著頭不說話。
陳醫生說:“那我先給你把一下脈吧。”他把完脈後,用聽診器聽了聽心肺,接著又看了看舌苔。他看不出姑娘哪裡不舒服,也看不出姑娘像有病,他正看著姑娘納悶,老大娘說:“同志啊,你也別問了,我這孫女沒病。”
“那……?”陳醫生疑惑地看著老大娘。
老大娘接著說:“我是想在部隊上,給我孫女找個婆家,你們把她帶走吧,哪怕我倒給你們二百元錢都行啊!”
陳醫生無奈地笑著搖搖頭,目送老大娘和她孫女,離開部隊營區。
星期天上午,無處可去的大山裡,連部裡擺開戰場,幾個幹部圍著桌子,敲起撲克牌,老遠都能聽見他們的叫喊聲。
施工部隊比別人多發一身工作棉衣,不是出山或外出開會學習,平時大家都把屬於自己的私有財產收起來。罩衣洗了,幹部們穿著不同年代生產的工作棉衣,有的已經洗得發白,有的前襟髒的油光鋥亮,有的已經舊得露出棉花。幾個人的臉上、腦門上、鼻子上、下巴上,凡是臉上能粘紙條的地方,已經沾滿長長的報紙條,一說話,紙條便跟著舞動。
邢志武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一隻腳站在地上,歪著頭,臉繃著,兩隻眼睛,悄悄窺視孫毅飛手裡的牌;孫毅飛站在那裡,緊緊捂著手裡的撲克,不動聲色地掃視一下週圍人,小心翼翼慢慢展開牌看;李中海滿臉愁容地坐在椅子上,把牌扣在桌子上,一隻手支著頭,一隻手夾著煙,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二排長,在別人的督促下,用舌頭舔著紙條,把掉下來的重新往臉上貼,一排長……。
正當幾個人興致正高時,文書進來喊道:“連長!醫療隊來了!”
幾個人下意識地把頭扭向門口,幾個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務人員走進帳篷,當他們看見裡面人的打扮和臉時,還來不及打招呼,便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幾個女軍人,更是笑得捂著嘴轉過臉去。幾個幹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臉上出了點問題,慌忙拽去貼在臉上的紙條。
面對客人,或許是從小生活在光圈裡,從來受別人尊重的緣故,孫毅飛即使當兵這麼多年,還是不習慣客套,總也拿不出應有的熱情,禮貌的問寒問暖,更想不起來主人應盡的一一禮節,這是他自知的弱項,所以也儘量躲避。他趕緊藉機有事跑出連部,邊走邊去除臉上的紙條,把撲克牌的結局和醫療隊,都留給了連長。
當孫毅飛撕去臉上的紙條,從醫療隊面前走過時,一個女軍人,向他投來驚異的目光,眼睛中透露出驚喜和疑問,若有所思地看著孫毅飛,消失在門簾後面。